“因为……有人真的这样做过。”
“把铁器改做他用,或是兵器、或是盔甲,又或是转手卖予他人。”
铁场的约法三章绝不是无的放矢,扶苏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
阿琪格浅笑着指向十个绑成一捆,堆叠成山的大镰刀。
“那是西河县特产的割草镰。”
“加个长柄站着挥舞,就能成片地把野草放倒,又省力又快捷。”
“为了让牲口度过严冬,每逢秋天草木茂盛时,各族男女老幼一齐上阵,漫山遍野都是割草的人。”
“后来不知谁先想出来的主意,把割草镰稍加改造,反向开刃。”
“你再看它像什么。”
扶苏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所谓的割草镰比秦国农夫所用的镰刀起码大三倍,弧形的刀身又细又长。
如果反向开刃的话……
岂不是成了一柄大砍刀?
可这样也不会太好用啊!
“为什么要这么改?”
扶苏疑惑地发问。
“当然是为了杀人!”
“草原上缺铁,皮甲可挡不住它的锋芒。”
“自从有了这镰刀,各部的争斗比以往更加血腥残酷。”
“说句不好笑的话,近年来草原上战死的青壮,多半都是亡命于西河刀下。”
阿琪格的语气中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再看那铁钉,稍加捶锻就是最好的箭头。”
“以往草原上用的骨箭、石箭,不光磨制费时费力,而且远不及它锋锐。”
“自从有了大量的铁箭头,两族相争时,往往一次齐射就能倒下百十人。”
“还有那铁斧、铁锤、铁锛,遇上装备精良的首领亲兵,非得它破甲不可。”
扶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愤恨之意,但因为立场不同,实在无法与之共情。
“陈县尊不是与草原各部约法三章了吗?”
“为什么你们还要费尽心思把农具改造成兵器?”
阿琪格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你但凡在塞外住个一年半载,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放牧和抢掠为生,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抢!”
“陈县尊批的红条,每一张都是草原人的鲜血浸红的。”
“他批的白条,每一张都是挂在草原人家门口的白绫。”
“你什么都不明白!”
说到最后,阿琪格的语调中已经有了哭腔。
她委屈地瞪了扶苏一眼,抹着眼泪转身离去。
“哎!”
“姑娘!”
扶苏喊了两声也没叫住她,唯有徒劳地叹了口气。
“小赵,你怎么把人气走了?”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卿卿我我,马上要成就好事了呢。”
周丰在旁边偷偷观望了半天,这时候才现身相见。
“丰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扶苏略显尴尬,匆忙别过头去。
“来了有一会儿啦,从那胡女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开始。”
“哎呀呀,我要是告到县尊那里,非得叫她全族吃不了兜着走!”
周丰盯着阿琪格窈窕的背影,语气中充满威胁之意。
“丰叔万勿如此,否则乔松岂不是成了口蜜腹剑、搬弄是非的小人?”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切不可道与外人。”
扶苏严肃地叮嘱道。
周丰遗憾地说:“年轻人嘛,怜香惜玉,美人难负。”
“丰叔是过来人,我懂。”
“算了,这次就饶过她。”
扶苏松了口气,抬手作揖:“多谢丰叔。”
周丰不放心地提点道:“小赵,你不要怪我话多。”
“草原上的胡人都是狼子野心之辈,切莫与他们走的太近。”
“陈县尊心善,见不得胡人在冰天雪地里冻死饿死,这才给了他们铁器。”
“你看吧,胡人非但不感恩,还反过来咬上一口。”
“那割草的镰刀是陈县尊逼着他们拿去杀人的?”
“铁钉是陈县尊把着他们的手打成箭簇的?”
“死多少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到县尊头上?”
扶苏干笑两声:“丰叔说的是。”
——
日落黄昏,华灯初上。
婢女盛来各色美味佳肴后,陈善立马抄起筷子开始干饭。
“兄长,今日去铁场做事感受如何?”
“没遇到什么刁难苛责吧?”
扶苏可能不是个好的继承人,但绝对是个好兄长。
他和嬴丽曼一母同胞,向来对妹妹爱护有加。
如今在西河县地界,作为县尊夫人的嬴丽曼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能让兄长受了委屈。
陈善偷偷翻了个白眼。
你当他是三岁孩子呢?
顶着我陈县尊妻兄的名头在外行走,还能让人给欺负了?
“小妹多心了。”
“丰叔对我颇为照顾,其余人也客客气气的,哪会无端端来刁难我。”
扶苏放下饭碗,有意无意地提起:“只不过……”
嬴丽曼关切地问:“不过什么?”
扶苏斟酌措辞,假托无意间听到,说出了草原人把农具改成兵器,彼此厮杀的事。
“这有什么奇怪。”
“塞外乃荒蛮之地,不通礼法,不服王化。”
“他们眼中只有争抢和打杀,哪肯老老实实去种地。”
“修德,我说的对不对?”
嬴丽曼以不屑的口吻说完,习惯性地去征询陈善的意见。
后者老神在在地说:“夫人真知灼见,一语中的。”
“胡儿粗鲁蛮横,一言不合就起了争斗。”
“以往草原上没有那么多铁器,各部族打得难解难分,却没什么死伤,仇怨越结越深。”
“幸而有我陈修德出手,一下子就解决了困扰他们多年的难题。”
“各部族之间再也不是小打小闹,动辄便是灭族之战。”
陈善摊开手:“人死的干干净净,仇怨自然一了百了。”
“我可真是个急他人所急,帮他人所难的大善人啊!”
扶苏瞠目结舌,口中的面饼都掉到了桌面上。
虽然对陈善的为人早就一清二楚,但对方每次都能不断刷新他的下限。
“跟你说正经的呢,少在这里插科打诨。”
嬴丽曼不以为意,轻轻捶了下他的胳膊。
陈善擦擦嘴角站起来:“我吃饱了,今晚与娄敬他们还有事商议,要出去一趟。”
他拿了个果子在衣袖上蹭蹭,咔嚓啃了一口。
“狗吃饱了不看家,鹰喂肥了不打食。”
“你们自己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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