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仆从的崩解，如同一个信号。
高空中，另外两颗沉默的黑色“陨石”表面，暗红纹路骤然变得急促。它们没有坠落，没有进攻，而是如同受到惊吓的野兽，迅速拉高了轨道，朝着深空方向疾驰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监测范围之外。
威胁暂时解除，但临江基地无人欢呼。
水塔上，霍震山扶起虚脱的剪纸李婆婆。老太太握着他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震山……那孩子的心意，成了咱的‘根’。只要咱这些人，这些手艺，这些念想还在一天，他那点火星子，就灭不了。”
霍震山重重点头，将老太太小心背起，一步步走下摇摇欲坠的水塔。下方，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亟待指引的期盼。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伊莎贝拉枢机主教手中的权杖光芒已经收敛，她望着全息投影上那两颗“陨石”逃离的轨迹，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它们退却了。是因为那个……‘回响’？”
“是畏惧。”阿德里安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震撼，“数据显示，最后时刻，那个‘仆从’内部能量结构出现了逻辑层面的崩溃。它无法处理‘已湮灭秩序再现’这一信息。对我们而言是希望的火星，对它们而言，可能是系统漏洞甚至……病毒。”
他转向霍震山，目光锐利：“霍先生，我们需要那个‘回响’的完整数据。包括其触发条件、作用机制、以及……是否具备可复制性。”
霍震山将剪纸李婆婆安顿在椅子上，由苏半夏接手检查。他直起身，独臂抱胸，眼神毫不退让地迎上阿德里安：“数据可以给。但俺有个条件。”
“请讲。”
“数据共享，不是单方面的。”霍震山声音沉稳，“‘基因纪元’关于能量生命体、空间稳定技术的所有非核心资料；‘圣光议会’关于精神防护、信念加固的秘典基础部分；还有你们各自对‘阴影’能量的其他研究……全部公开，建立一个全球危机应对数据库。谁也别藏私。”
阿德里安眉头微蹙：“这涉及我方核心知识产权与安全……”
“安全？”霍震山打断他，指了指头顶，“阿德里安先生，你觉得是你们实验室里那些没来得及变现的‘知识产权’安全，还是头顶上那不知道啥时候再回来的‘阴影’更安全？星尘遗民够不够高级？它们的‘知识产权’现在都在宇宙坟场里飘着呢！”
他目光扫过伊莎贝拉：“枢机阁下，圣光庇佑众生。现在‘众生’都快被吃干净了，您的经文里，有没有告诉您，是该守着经卷等死，还是该把经文的力量，分给所有还能拿得起武器的人？”
伊莎贝拉沉默片刻，缓缓道：“圣光的智慧，确应照耀所有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基础部分的共享……可以商议。”
阿德里安脸色变幻，最终，他推了推眼镜：“我需要向总部请示。但原则上……不反对建立有限度的技术及情报共享机制。”
一场关乎人类文明存续的脆弱同盟，在废墟之上，以最务实甚至略显冷酷的方式，初步达成。
接下来的几天，临江基地进入了高速运转与紧张磨合期。
石磊和7b牵头，与基因纪元的技术团队、圣光议会的学者一起，开始构建联合数据库。争吵、质疑、技术壁垒无处不在，但在头顶悬剑的威胁下，效率竟出奇地高。年画张老爷子等非遗匠人也被请来，他们的经验与灵性感知，为冰冷的数据提供了难以替代的“文化注释”。
霍震山则忙于整合防御力量。守夜人残部、基因战士、圣光骑士，再加上基地原有的武装人员，被混编成数支战术小队，由山魈、马库斯骑士、艾琳娜等人分别带队，进行适应性训练和战术推演。不同体系的力量如何在实战中配合，成了最大的难题。
“你们圣光的‘庇护’力场，和我的力量场共振频率有冲突，第三秒会互相削弱百分之十五。”训练场上，霍震山皱眉看着数据反馈，对马库斯说道。
马库斯擦去额头的汗水，同样苦恼：“而基因战士的‘迅捷突袭’轨迹，会干扰圣光箭矢的预判轨道。我们需要更精细的协同指令。”
艾琳娜在一旁冷静补充：“建议建立统一的战术数据链，实时共享战场态势和能量读数。但各系统的加密协议不同……”
“那就拆了重做！”霍震山一挥手，“石磊！7b！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搞出一个能让咱们三家‘说上话’的土办法！不用多好看，能用就行！”
压力和紧迫感，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而在这一片忙碌与喧嚣中，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清子不再只跟在秦婆婆身边。她成了剪纸李婆婆的小尾巴，也时常溜进技术中心，好奇地看着石磊和7b操作那些闪烁的屏幕。她剪出的纸人越来越灵动，有一次甚至成功让一个小纸人，将一份简单的数据报告从石磊的桌面，“走”到了隔壁苏半夏的医疗台前，虽然只坚持了五秒钟就化作了灰烬，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这丫头……灵性亲和度高得吓人。”剪纸李婆婆摸着清子的头，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忧虑，“是好事，也是担子。”
秦婆婆的“食堂”成了基地最有人气的地方。有限的食材在她手里总能变出热腾腾的滋味。圣光议会的年轻骑士第一次喝到加了不知名野菜的肉粥时，差点哭出来——他已经很久没尝到这种“家”的味道了。基因战士虽然习惯了营养剂，却也忍不住在轮休时，来喝上一碗。食物，成了不同文化背景人们之间最原始的交流媒介。
林静漪的音律修炼似乎进入了新的阶段。她不再总是吹奏完整的曲子，有时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却能在空气中久久萦绕，悄然调节着基地内部因压力而产生的浮躁气息。她与苏半夏合作，尝试将生命能量与音律结合，创造出一种更具治疗效果的精神安抚场，效果显着。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份来自基因纪元总部的加密通讯，被送到了阿德里安手中。
看完内容后，阿德里安向来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僵硬。他关闭通讯器，独自找到了正在巡视防御工事的霍震山。
“霍先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方总部……提出了新的条件。”
“说。”
“他们要求……获得那位剪纸老人触发‘秩序回响’时，所使用的古物——那枚铜钱，以及相关传承方法的‘研究权’。”阿德里安语速平稳，但眼神避开了霍震山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提供更高级别的空间防御技术和一部分‘基因优化剂’配方。”
霍震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夕阳将他伤痕累累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着阿德里安，看了好几秒，忽然咧嘴笑了，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研究权？是把李婆婆请到你们的实验室，切片研究？还是把那枚传了几代人的压箱钱，放进你们的高能粒子对撞机里？”
阿德里安沉默了一下：“科学需要理解本质……”
“本质？”霍震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悍勇，“本质就是，那是别人的命根子！是文化，是传承，是念想！不是你们实验室里的‘样本’！”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阿德里安：“回去告诉你们总部，合作，俺欢迎。但想碰我们的根，想动我们的老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那就先问问俺老霍的拳头，答不答应。”
晚风中，两个不同文明、不同理念的代表对视着。脆弱的协议之上，第一道裂痕，已然无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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