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霍震山的目光从记录仪屏幕移向救援索上的中年男人，声音沉得能压碎岩石：“清子……和录像里的婴儿，有什么关系？”
中年男人——他后来告诉霍震山他叫陈海，曾是生命密钥公司海洋生物部的安全主管——用那双布满血丝、眼睑边缘已经长出细鳞的眼睛，死死盯着记录仪定格的画面。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是声带变异后试图说话的声音。年轻女性——她叫苏岚，是当年实验基地的初级研究员——快速从腰间解下一块防水书写板，用颤抖的手写下一行字：
【她是“零号胚胎”的唯一成活体。她的母亲，林晚，是“灵根基因组”项目首席。】
灵根基因组。
霍震山记得这个词。在老周整理的碎片资料里，生命密钥公司在灵气复苏前十年，就秘密启动了一项旨在“人工诱导并强化人类灵根”的疯狂计划。他们从全球收集古代修行者遗骸、非遗传承者的生物样本，甚至盗掘灵脉节点，试图破译“灵根”的遗传密码。
“零号胚胎”是该项目最终产物——一个在实验室中，通过基因编辑和灵能场灌注，人为创造出的、理论上拥有“完美灵根适配性”的胚胎。
但实验失控了。
“胚胎……成活后……”苏岚继续书写，笔尖几乎划破防水纸，“……基地发生大规模灵能污染。实验体……出现不可控变异……我们这些人……是早期接触者，被感染但未完全变异……被当作观察样本关押……”
陈海突然抢过书写板，用变异的手指歪歪扭扭地补充：
【林晚博士带着数据和婴儿逃走。她销毁了主实验室，但“主脑”没死。它沉睡了……现在……又醒了。】
主脑？
苏岚指向沉没设施深处，又在书写板上写：
【基地中央主机，融合了初期人工智能、灵能感应模块，以及……部分实验体活体大脑。污染发生后，它获得了自主意识，控制了所有完全变异体。它一直在等……等“钥匙”回来。】
钥匙。清子。
或者说，是清子身上那与生俱来的、与灵能高度共鸣的“灵眼”天赋。
“等钥匙回来干什么？”林静漪轻声问，她的脸色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而苍白，但眼神锐利。
陈海和苏岚对视一眼，同时写下两个字：
【重启。】
重启什么？重启那个疯狂的人造灵根计划？还是重启这个已经变成深海魔窟的实验基地？
深潜器内，通讯器再次传来船上的声音，这次更加急促：“霍队！清子体温降到三十二度了！紫痕已经蔓延到整条手臂！李婆婆用古铜钱镇着，但铜钱裂了！苏医生远程指导注射了强心剂，但效果只有几分钟！”
霍震山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看着陈海和苏岚：“基地里，有没有能救她的东西？或者……办法？”
陈海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他指向沉没设施的一个方向——那是主实验室区域，然后做了个“切割”和“取出”的手势。
苏岚在旁快速书写解释：
【林晚博士离开前，在主实验室封存了一支“净化血清”，是用她自己的基因和初期未污染灵能样本合成的。理论上可以中和变异，但……需要从内部打开封存柜。主脑肯定守在那里。】
需要潜入基地最深处，在主脑眼皮底下取东西。
“主脑现在状态？”霍震山问。
陈海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的海水。苏岚写道：
【沉睡多年，刚被唤醒不久。控制力还不完整，否则刚才那些看守不会轻易被你们打乱。但越靠近核心，它的控制力越强。而且……它可能已经感应到“钥匙”的靠近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沉没设施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冗长、如同巨型机械运转的嗡鸣。那声音透过水体和深潜器外壳传来，震得人牙酸。
与此同时，船上传来第三道紧急通讯，这次是石磊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霍队！声呐显示……基地内部有大量高能量反应在聚集！还有……船体周围出现不明水流漩涡，正在把我们往基地方向拉！”
陷阱不只是驱赶。最终目的是把“钥匙”和携带者，一起拖回巢穴。
霍震山看向舷窗外。深潜器后方，那些原本陷入混乱的畸变体看守，此刻眼中紫光重新变得统一、有序。它们不再互相攻击，而是整齐划一地转向深潜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前方是沉睡（或苏醒）的怪物主脑和可能存在的血清，后方是重新集结的猎杀群，头顶是封死的去路，船上还有一个正在被侵蚀的孩子。
绝境。
但霍震山脸上没有绝望。他反而异常平静地环视舱内每个人：“山魈，深潜器还有多少攻击性装备？”
“机械臂切割刃能量剩余百分之三十，电击器一次充能完毕，另外还有四枚小型吸附式爆破弹。”山魈快速汇报，“但这些东西对付零星目标还行，想突破基地防御……”
“不突破。”霍震山打断他，“我们进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主脑想要清子，或者说想要‘钥匙’。那我们就把‘钥匙’带进去——但不是交给它。”霍震山眼中闪过决断的光，“扳手，深潜器能不能承受基地入口的压力？”
扳手调出设施结构扫描图：“入口是双向气密闸门，看样子当年是供小型潜艇进出的。如果我们能撬开外闸门，进去后关闭，内闸门区域应该可以排空海水形成气密空间。但问题是……我们怎么从里面出来？”
“拿到血清，救了清子，再想出来的事。”霍震山说，“陈海，苏岚，基地内部结构你们还记得多少？”
陈海用力点头，接过书写板，开始快速勾画简图。他虽然手指变异，但画出的线条准确清晰，显然对那个地方刻骨铭心。
“山魈，准备爆破弹，炸开外闸门锁具。夜枭，进去后你负责侦查和清除沿途障碍。林静漪，保留精神力，进入气密区后可能需要你与主脑进行某种……沟通。”霍震山有条不紊地安排，“扳手，深潜器交给你，守住入口，保持通讯。如果我们……”他顿了顿，“如果我们一小时内没出来，或者闸门从内部被强制开启，你就立刻上浮，不要回头。”
“霍队！”扳手急了。
“这是命令。”霍震山看向他，“船上的清子等不起。如果我们失败，至少你得把陈海他们带回去，把这里的情报告诉石磊和老周。”
扳手咬紧牙关，最终重重点头。
计划迅速执行。
深潜器朝着沉没设施的入口闸门缓缓靠近。那闸门高达六米，宽四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底沉积物和藤壶，但边缘的密封结构依然完整。山魈操控机械臂，将四枚吸附式爆破弹精准地贴在闸门四角的液压锁位置。
“引爆倒计时：三、二、一——”
沉闷的爆炸声在水下传得很远。闸门剧烈震动，沉积物大片剥落，露出下方锈蚀但依然坚固的金属。四角的液压锁装置被炸得变形，但闸门本身只向内凹陷了少许。
“不够！”山魈皱眉。
“用切割刃，从裂缝切入，扩大缺口！”霍震山命令。
机械臂前端的超合金切割刃再次弹出，对准闸门中央一道被炸出的裂缝，狠狠切入！火花和金属碎屑在水中迸溅。这一次，闸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有反应了！”夜枭盯着监控屏幕，“基地内部，有东西在朝闸门移动！速度很快！”
“加快！”霍震山吼道。
切割刃发出过载的尖啸，终于，闸门中央被切开一个勉强可供深潜器挤入的破口。内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通道深处隐约有暗紫色的光在流动。
“进去！”
扳手推动操纵杆，深潜器如同一条笨重的鱼，艰难地从破口挤入闸门内部。金属摩擦声刺耳，外壳上的灵纹光芒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
进入后，是狭窄的潜艇通道。两侧是斑驳的金属墙壁，上面残留着早已暗淡的安全标识和管线。探照灯光扫过，照出地面散落的文件、破碎的培养皿，以及一些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触目惊心的喷溅状痕迹。
“内闸门在前方五十米。”陈海指着通道尽头一扇相对较小的圆形气密门。
深潜器缓缓驶近。这一次，闸门是电子锁控制。夜枭快速连接外部线路，尝试破解——但系统早已断电。
“用机械臂硬拉。”霍震山说。
山魈操控机械臂抓住闸门边缘的手动转轮，全力回拉。转轮锈死，纹丝不动。
“我来。”霍震山解开安全带，走向后部装备舱。他套上简易的水下助推器，又拿上一把特制的破拆斧。“打开舱门，我出去手动开启。”
“外面水压——”林静漪想阻止。
“气密区内应该有应急气压平衡，闸门两侧压力差不会太大。”霍震山检查了一下装备，“而且我们没时间了。”
舱底出口打开，海水涌入隔离舱。霍震山深吸一口气，跃入水中。
水下助推器推着他快速来到内闸门前。近距离看，这扇门更加厚重，手动转轮直径超过半米。他双脚蹬住墙壁，双手握住转轮，完好的右臂肌肉贲张，暗红色力场覆盖全身——
“开——！！！”
转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锈屑纷飞。一寸，两寸……在力场的加持下，沉重的转轮终于开始缓慢转动。
一圈，两圈……
随着转轮转动，内闸门边缘开始泄出气泡——内部的气密空间正在平衡压力。
第十圈时，闸门“咔哒”一声轻响，锁具松开。
霍震山用力一推——
闸门向内滑开。
没有海水涌出。门后是一条干燥的、弥漫着陈旧空气和淡淡腐臭味的金属走廊。应急照明灯有些还在工作，发出惨白的光，有些则忽明忽灭，将走廊映得如同鬼域。
霍震山游进走廊，摘下呼吸面罩。空气浑浊，但可以呼吸。他朝深潜器打了个手势。
深潜器缓缓驶入，舱门打开，其他人陆续出来。陈海和苏岚等人踏上久违的陆地（虽然是金属地板），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苏岚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记录仪。
“主实验室在b区下层，穿过中央控制大厅就是。”陈海用沙哑的声音说，他的声带似乎适应了空气环境，能勉强说出断断续续的词句，“但主脑……的核心服务器……也在大厅。”
“兵分两路。”霍震山说，“山魈、夜枭、陈海，你们跟我去主实验室取血清。林静漪、苏岚和其他人，去中央控制大厅——如果主脑试图拦截我们，林静漪，用你的音律干扰它，为我们在主实验室争取时间。”
“主脑如果控制着变异体……”林静漪担心道。
“所以需要苏岚他们。”霍震山看向那些被困者，“你们对基地结构熟悉，知道哪里有安全的掩体或备用通道。带林静漪避开正面冲突，骚扰为主。”
苏岚用力点头。
队伍迅速分开。
霍震山四人沿着陈海指引的路线快速前进。走廊里到处是废弃的设备和散落的文件，偶尔能看到嵌在墙壁上的显示屏，屏幕早已碎裂，但有些下方还亮着微弱的电源指示灯，显示这座沉没二十年的基地，居然还有部分能源在维持。
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那种暗紫色的、仿佛有生命的光晕也越明显。它们如同雾气般在走廊角落飘荡，触碰到墙壁时，会留下短暂的荧光痕迹。
“是灵能污染残留。”陈海低声说，“主脑在呼吸……呼出这些……东西。”
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安全门，门上有标识：【b区主实验室 - 最高权限】。
门是电子锁，但能源似乎被切断了，处于常闭状态。旁边有手动液压开启装置。
“就是这里。”陈海指着门旁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面板，“血清封存柜在实验室内侧墙，需要林晚博士的权限卡或者……她的生物特征。”
权限卡不可能有。生物特征……
霍震山看向陈海：“林晚博士她……”
“她没逃出去。”陈海的声音干涩，“她把婴儿送走……自己留下……启动了实验室自毁程序。但自毁不完全……主脑保护了核心区……她的遗体……应该还在里面。”
霍震山沉默了一秒，然后用力扳下液压开启杆。
安全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滑开。
门后，是一个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空间。
巨大的培养舱全部碎裂，粘稠的培养液早已干涸成黑色的痂。实验台东倒西歪，仪器设备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焚烧和爆炸的痕迹。而在实验室最内侧的墙壁前，果然立着一个两米高的银色封存柜，柜门紧闭，表面有一个手掌形状的生物识别区。
而封存柜前的地面上，躺着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
她身上穿着破烂的白大褂，白骨的手指，还紧紧握着一枚小小的、已经变形的身份卡。
林晚博士。
霍震山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取下那枚身份卡。卡片正面是她的照片，一个眉眼温婉、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笑容里带着那个年代科研人员特有的纯粹。
他将身份卡贴在封存柜的识别区。
没有反应。
“需要……活体生物特征……”陈海提醒，“指纹……或者……血液……”
骨骼上哪还有指纹。血液更是早已干涸。
但霍震山注意到，林晚博士白骨的左手，是张开的，掌心朝上。而在她胸口肋骨的位置，散落着几片已经脆化的、深褐色的布料碎片——那是她白大褂的内衬口袋位置。
他小心翼翼拨开碎片，看到下面的金属地板上有一些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排列成一个模糊的图案。
像是一个……手印？
一个用血留下的、干涸了二十年的手印。
陈海也看到了，他呼吸急促起来：“她……提前留下了……生物信息……”
霍震山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右手，按在了那个干涸的血手印上。
什么也没发生。
但下一秒，封存柜内部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柜门上的生物识别区突然亮起微弱的蓝光，一个机械女声用干涩的电子音说道：
【生物特征比对……符合率37.2%……非本人，但存在直系血缘关联……】
【关联性确认……开启次级权限……】
柜门滑开。
冷白色的灯光亮起，照亮内部。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支密封的试管，大部分已经浑浊破损。只有最中央的一支，依然清澈，标签上写着：
【净化血清 - 零号专用 - 林晚 - 最后批次】
霍震山伸手取出那支血清。试管触手冰凉，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
拿到了。
但就在他握住试管的瞬间——
整个实验室的灯光骤然变成刺眼的暗红色！
刺耳的警报声炸响，不是来自实验室，而是来自整个基地深处！那个低沉、冗长的机械嗡鸣声陡然放大，变成了某种愤怒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咆哮！
走廊外，传来林静漪急促的通讯：“霍大哥！主脑苏醒了！它在强制启动基地防御系统！所有通道的隔离门都在关闭！苏岚说中央控制大厅的能量读数在飙升！”
几乎同时，霍震山手中的血清试管，内部的金色液体突然开始自行发光，并且微微发热。
陈海脸色大变：“血清……在呼应……主脑感应到它了！快走！主脑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钥匙’和血清！”
四人转身冲向实验室门口。
但安全门，正在缓缓闭合！
“快！”
霍震山将血清塞进贴身防水袋，全力冲刺。山魈和夜枭一左一右架起行动不便的陈海。
在安全门还剩最后半米缝隙时，四人鱼贯扑出！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彻底锁死。
走廊里，暗紫色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翻滚，从四面八方涌来。墙壁上的应急照明灯一个接一个爆裂，碎片四溅。
而更远处，通往中央控制大厅的方向，传来了沉重、整齐、如同军队行进般的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
主脑控制的、完全变异的守卫，来了。
霍震山握紧血清，看向走廊尽头那片翻滚的紫黑色雾气，又想起船上那个体温不断下降、呼唤着“妈妈”的小女孩。
前有堵截，后有死路。
但血清在手中，微温。
他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拔出了腰间的破拆斧。
“山魈，夜枭，带陈海去找林静漪她们汇合。我引开这些东西。”
“霍队！”
“血清必须送回去。”霍震山盯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我是这里……唯一有可能杀出一条路的人。”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暗红闪烁的警报光里，有些狰狞。
“告诉清子，她妈妈留下的东西，霍叔叔给她带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迎着那片紫黑色的雾气和沉重的脚步声，独自冲了过去。
暗红色的力场，在昏暗的走廊里，燃起一道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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