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生被带离了那座人间地狱般的地牢。
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独立的,散发着牛皮气味的白色小帐篷。
虽然简陋,但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帐篷里铺着干净的毛毡,一张小木桌,一盏摇曳的油灯。
很快,便有侍从送来了清水、食物和伤药。
食物是烤得焦香的羊腿和一囊马奶酒,药则是气味刺鼻的草药膏。
霍天生顾不上许多,撕下一块羊腿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能量。
强烈的饥饿感得到缓解后,他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后颈的伤最重,高高肿起,轻轻一碰就痛得钻心。手腕和脚踝的皮肉也磨得血肉模糊。
他咬着牙,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将那墨绿色的草药膏一点点敷了上去。
一阵清凉的刺痛感传来,紧绷的肌肉似乎都舒缓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虚脱了,躺在毛毡上,大口喘着气。
活下来了。
暂时。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无法平静。
现代世界的背叛,古代战场的残酷,地牢里的绝望,以及拓跋翎月那张既骄傲又充满好奇的脸……一幕幕,交织上演。
他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死缓犯人,变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奇货”。
七天。
他只有七天时间,去证明自己的价值,去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帐篷的门帘在第二天清晨被粗暴地踹开,刺眼的阳光像刀子一样扎进霍天生的眼睛。
他还没从伤痛和虚弱中完全挣扎出来,就被两名鲜卑武士像拖死狗一样架了出去。
后颈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他被直接拖进了拓跋翎月的营帐,然后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呸!”
一口浓痰吐在他面前的狼皮毯上,拓跋翎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从头顶砸下。
“南人的狗东西,骨头还挺硬,居然还没死。”
她依旧是那身火红皮甲,正用一块丝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曾挑起他下巴的匕首。
她甚至没看他,仿佛在跟空气说话。
“跪下。”
霍天生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后颈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拖拽仿佛裂开了,火辣辣地疼。
他没有动,只是将脸埋在臂弯里,双拳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清醒。
沉默,是无声的反抗。
“嗯?”
拓跋翎月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缓缓抬起眼,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被触怒的残忍。
“看来,地牢里的规矩还没让你学乖。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武士已会意,一脚重重踩在霍天生的后背伤口上!
“呃啊——!”
霍天生发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闷哼,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口瘀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那股铁锈味混着屈辱,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
“我再问一次,你这条有趣的狗,是想站着死,还是跪着活?”
拓跋翎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脸,语气轻佻又恶毒。
“别用你那双死人眼睛瞪我,你那点可怜的杀气,在本公主眼里,就像兔子龇牙,可笑至极。”
霍天生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
他知道,硬抗是死,但毫无尊严的顺从同样是死。
他必须在跪下之前,把自己的价值狠狠地砸在对方脸上!
“公主……”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杀了我……很容易。”
他抬起头,脸上沾着尘土和冷汗,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但部落……很快就需要一个……能从老天手里抢回雨水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用人血……把草原染得更红的……萨满神棍!”
“放肆!”
拓跋翎月勃然大怒,她没料到这个阶下囚竟敢如此直白地讥讽萨满信仰!
她猛地拔出匕首,刀尖瞬间抵在了霍天生的喉咙上,冰冷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找死!你以为凭你那几句危言耸听的鬼话,就能保住你的狗命?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胡说八道!”
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一丝血线顺着脖颈滑落。死亡的威胁是如此真实。
霍天生却笑了,一个血淋淋的、癫狂的笑容。
“公主殿下……你不敢。”
他迎着刀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杀了我,就等于承认……你和你父亲,除了用一百条无辜者的性命去赌那虚无缥缥的运气,再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是在向我证明,你拓跋翎月,草原上的‘明珠’,面对天灾……也束手无策,只能像个最愚蠢的牧民一样……跪在地上求神拜佛!”
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精准地刺中了拓跋翎月骄傲的软肋!
她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眼中杀机暴涨!但她终究没有刺下去。
这个男人,这条疯狗,他说对了。他用自己的命做赌注,逼她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好……很好!”
拓跋翎月收回匕首,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成功地激怒了我,也成功地让我觉得,直接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她退后一步,重新坐下,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说吧,你有什么办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服我。如果你的办法听起来像放屁,我就把你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霍天生这才缓缓地,带着无尽的屈辱,跪直了身体。
他赢得了开口的机会,代价是膝盖和尊严。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剧烈地咳嗽着,将那套关于“择时、借势、聚气”的理论,用最简洁、最充满蛊惑力,也最不容置疑的口吻,在死亡的倒计时中,狠狠地砸了出来!
……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拓跋翎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交织着贪婪、怀疑、震惊和一丝难以遏制的兴奋。
她发现的不是一个玩物,而是一把锋利到可能割伤自己的绝世凶器!
她的心没有乱,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炽热和冰冷。
炽热的是那份得到这件“凶器”、解决旱灾、从而在部落中建立不世之功的野心;冰冷的是对这个南人深不见底的城府和疯狂的忌惮。
霍天生趁热打铁,他将现代气象学的一些基础知识,用道家玄学的语言重新包装。
“我观此地气象,发现并非天神震怒,而是‘火气’过旺,‘金气’受克,导致‘水气’不生。萨满跳神祈雨,是为逆天而行,只会徒劳无功,甚至触怒自然,招来更大的灾祸!”
“灾祸?”
“对!”
霍天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言。
“我夜观星象,看到代表瘟疫的‘戾星’正在向此地靠近。大旱之后,必有大疫!届时,死的就不是牛羊,而是人了!公主殿下,血祭百人求不来雨,却足以引爆一场让整个部落元气大伤的瘟疫!”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拓跋翎月的心上!
旱灾已经让她和父王焦头烂额,如果再爆发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她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眼神中的轻蔑和戏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急切。
她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霍天生。
“你这个南人骗子!你是在危言耸听!你是在诅咒我的部落!”
“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道’。”
霍天生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公主若不信,可以等。等到草场枯死,等到牛羊倒毙,等到第一个族人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而病倒……到那时,你再来杀我,我绝无怨言。”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以退为进的决绝,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预测,而是已经发生的未来。
拓跋翎月的心彻底乱了。
但这种乱,不是男女之情的心乱,而是对未来的恐惧、对现状的无力、以及对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又恨又不得不依赖的复杂心乱。
她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一根毒蛇,明知它会咬人,却是在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有什么办法?”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霍天生知道,他赢了第二局。他缓缓挺直了背脊,即便跪着,也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办法,自然有。”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求雨,不必问天,只需问我。”
霍天生这句话掷地有声,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里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拓跋翎月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她紧紧盯着霍天生,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慌乱与期望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光。
“你有办法?”
她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萨满求雨,问的是虚无缥缈的天神。天神若有灵,为何要等到百人血祭才肯降下甘霖?这与趁火打劫的强盗何异?”
霍天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将对手的理论驳得体无完肤。
“如此求来的雨,带着血腥与怨气,即便能解一时之渴,也会在草原的根里种下灾祸的种子。”
这番话大胆至极,直接否定了鲜卑人信奉了千百年的萨满教义。
拓跋翎月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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