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之顶,是一片被世人遗忘的平台,风在这里失去了方向,只能无奈地盘旋呜咽。
几十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锐字营残兵,此刻都已沉沉睡去,身体的疲惫早已压垮了精神的亢奋,鼾声此起彼伏,如同死里逃生后,对这个世界最无力的宣告。
唯一的火光,来自一堆小小的篝火。
霍天生就坐在火旁,他没有睡。
那双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地上摊开的一卷舆图。
图是他在出发前,根据在陈安帐中有意一撇,结合现代地理,凭着印象,自己画的。
他的手指,沾着篝火的灰烬,在舆图上缓缓移动,留下了一道道浅灰色的轨迹。
雍、凉、秦、梁,四州之地,如同一条被斩断的巨龙,各自盘踞。
陈安的大本营在雍州,物产丰饶,兵源充足。按常理,他若想向西扩张,最直接的目标,应该是与雍州接壤的秦州,或是更西面的梁州。
可他偏不。
他选择了一条最远,也最艰难的路。
大军绕过秦、梁两州,千里奔袭,直取被群山环抱的凉州。
这步棋,走得太险,也太怪。
就好像一个棋手,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棋子不吃,偏要绕到棋盘的另一端,去吃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闲子。
为什么?
霍天生的眉头紧紧锁起,指尖在舆图上反复推演。
火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身后士兵们粗重的鼾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将四州的地形,在脑海中重新构建,然后,猛地将它们连接起来。
他看清了。
一个激灵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加速。
他终于看清了陈安那张平静面孔之下,隐藏着的,是何等疯狂而恐怖的野心!
凉州,看似偏远,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是一座天然的堡垒。
可这堡垒的另一面,却也意味着,它是一座绝佳的前进基地!
一旦拿下凉州,陈安的军队,就如同在他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深入敌境的“天元”。
秦州与梁州,素来同盟,互为犄角。
任何一方受到攻击,另一方必会驰援。
陈安若攻秦州,则梁州来援;若攻梁州,则秦州出兵。但现在,陈安的雍州大军屯于东方,新得的凉州精锐则扼于西方。秦、梁二州,瞬间被置于两面夹击的窘境。
更毒辣的是,秦州与雍州之间,隔着天险,大军难以展开。可凉州与梁州之间,却有通路!拿下凉州,陈安的军队就等于拥有了一把可以随时从背后捅向梁州心脏的刀子!
到那时,秦州若敢倾巢而出救援梁州,陈安在雍州的大军便可趁虚而入,轻易拿下秦州全境。
秦州牧若是不救,则唇亡齿寒,等梁州被吞并,下一个就轮到他。
这是一盘以雍、凉二州为赌注,以天下为棋局的豪赌。
陈安算准了秦州牧的多疑,算准了梁州牧的固守。他每一步,都踩在了人性的弱点上。
“好一个陈安……”
霍天生低声自语,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枭雄。
凉州城,原州牧府,如今已成了陈安的临时将府。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议事堂内的死寂。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陈安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名贵的地毯。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陈安的脸上,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他指着堂下几个负责后勤的将官,声音里像是裹着冰渣。
“区区一批粮草,两百人的护卫队,就在自家门口,被一群山匪给劫了!养你们何用!”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先锋营主将雷烈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将军息怒!此事,罪在霍天生!身为领队校尉,非但没能护住粮草,反而全军覆没,连自己都下落不明,八成是当了逃兵或是被俘了!此等无能之辈,丢尽了我陈家军的脸面!末将恳请将军下令,一旦寻获此人,依军法,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首席谋士赵募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对雷烈的提议不置可否。
他知道,这不过是将军演的一场戏。那批所谓的“精粮”,本就是一堆发霉的陈谷,劫了就劫了。
他只是提醒道:“雷将军稍安。当务之急,是加强后续粮草的护卫。邓方将军那边,已经断粮三日,拖不起了。”
陈安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下了怒火,重新坐回主位。
他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传我将令,再拨三千人马,护送下一批粮草。告诉领队,沿途若遇上那个叫霍天生的,不必押解,不必审问,就地正法。”
“是!”
雷烈大声领命,脸上露出一丝快意。
梁州城外,邓方的大营,愁云惨淡。
中军帐内,邓方烦躁地来回踱步,将地面都踩出了一条浅沟。
他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令箭都跳了起来。
“他娘的!这个陆正衡是属乌龟的吗?就知道缩在城里!老子都把饭勺递到他嘴边了,他就是不肯出来咬一口!”
帐下的司马,鲁亚,面色同样凝重。
“将军,我们已经断粮三日,将士们只能靠喝稀粥和啃草根度日。再这么下去,不等梁州城破,我们的军心就要先散了。后方派来的粮草,迟迟不到,恐怕……是出事了。”
邓方何尝不知道。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如同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攻城,兵力不足,士气低落。撤退,又无颜面对主公陈安。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
咚!咚!咚!
那鼓声,不是从自己营中传来,而是来自那座死寂了数月的梁州城!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声音都变了调。
“报——!将军!梁州城门大开,一支……一支梁军精锐,还有秦军……正向我军大营杀来!”
邓方和鲁亚同时愣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那个缩了四个月的陆正衡,竟然敢主动出击?
“他疯了不成!竟然还有秦州!?”
邓方惊愕过后,连忙下令。
“全军集结!迎战!”
顷刻间,沉寂的邓方大营被彻底激活。
数万饥肠辘辘的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拿起兵器,冲出营帐。
一场毫无征兆的惨烈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绝壁之顶。
霍天生和他的几十名信徒,也隐约听到了那从遥远地平线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鼓声。
他们纷纷爬起来,走到悬崖边缘,向着下方望去。
只见那片远处平原上,两股黑色的洪流,正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喊杀声仿佛隐约可闻,刀光剑影,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溅起的无数碎钻。
战场,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数鲜活的生命,在里面被碾碎,化作泥土的养料。
锐字营的士兵们,看着这壮观而残酷的一幕,无不心神震颤。
只有霍天生,依旧平静。他站在悬崖的最前端,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那片燃烧的战场,那片血色的黄昏,都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却没能激起半分涟漪。
他的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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