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喊叫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带着能钻进骨髓里的恐慌。
邓方猛地从简陋的行军床上弹起,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甲胄都来不及穿戴,他一把抓住枕边的佩刀,疯了一般冲出帐外。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大营的东西两侧,燃起了两条不见首尾的火龙,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赤红。
两条火龙,是两支军队!
一支打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梁”字大旗,而另一支,竟然打着一面硕大无朋的“秦”字大旗!
它们像两柄在黑夜中烧得通红的利刃,从他大营最薄弱、防备最松懈的两翼,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地插了进来!
混乱之中,一个响彻云霄的呼喊,用最粗俗却也最有力的方式,凿穿了耳膜,清晰地灌入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士兵脑中。
“降者管吃管住!”
紧接着,是另一声更具毁灭性的咆哮。
“降者,赏肉三斤!!”
肉……
这个字,在此刻,在此地,拥有了神魔般的伟力。
邓方麾下的士兵们,那些已经饿得连站立都摇摇欲坠的躯体里,眼睛瞬间爆出骇人的红光。
那不是战意,不是血性。
那是一种饿到极致,濒临死亡时对食物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
哐当!哐当!
一片兵器坠地的刺耳声响。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长矛和佩刀,不是为了举手投降,而是为了能跑得更快一些,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支承诺给他们肉吃的军队。
所谓的防线,在“肉”这个字的面前,连一张薄纸都不如,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怎么会?秦州……秦州怎么会出兵?”
邓方僵立在中军帐前,手脚一片冰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彻底溃散、甚至堪称荒谬的景象。
他的大军,没有被击溃。
他的大军,是主动跑散的。
一时间,邓军死伤无数,战场俨然如苏文谦所料,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不准降!后退者斩!”
他状若疯魔,一声嘶吼从喉咙深处挤出,拔出佩刀,冲着身边向后溃逃的士兵疯狂地劈砍。
鲜血飞溅,残肢断臂。
他试图用最血腥的手段,用同袍的尸体,来阻挡这股奔向食物的洪流。
然而,无济于事。
一个被他砍伤了手臂的亲信,踉跄着后退几步。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另一名同袍,又看了看远处火光下势不可挡的“梁”军和“秦”军,眼中最后一点忠诚、一点畏惧,被最纯粹的求生欲望彻底吞噬。
他忽然从邓方的背后扑了上来,眼中闪烁着一种决绝到极点的凶光。
“统领,对不住了!弟兄们要活命!”
噗嗤!
冰冷的刀锋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阻碍。
它精准地从邓方的后心刺入,带着一股温热的血流,从前胸透体而出。
邓方的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的疯狂和暴怒,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缓缓低下头,视野里只有一截染血的、冰冷的刀尖。
眼中充满了荒诞与不甘,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前跪倒。
那名亲信毫不犹豫地拔出刀。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他反手一刀,干净利落地割下了邓方的头颅,用尽全身的力气高高举起,冲向梁军的阵线。
“邓方已死!我等愿降!!”
……
绝壁之顶,夜风凛冽如刀。
霍天生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平静地目睹了山下那场堪称戏剧性的溃败,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波澜,宛如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
邓军的覆灭,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彻底。
他看着那片广阔的平原上,梁州军正在打扫战场,收编降卒,一切都井然有序。
心中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
以他对陈安的了解,那个人算计人心,步步为营,滴水不漏,怎么会犯下“粮草供给不及时”这种最低级,最致命的错误?
这不合理。
霍天生虽然暂时想不通其中的所有关窍,但他知道一点,自己绝对不能回去。
回去,就是陈安用来平息雍州军界怒火的替罪羊。
他相信再过不久,自己身死战场的消息,就会传回凉州,周通的贪功,无形之中也救了霍天生一命。
“天神,我等……是否要下山,前往支援邓方统领?”
蔡鸣凑了过来,他看着山下那片人间炼狱,声音都有些干涩。
霍天生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指向远处那片已经分不清敌我的混战之地,声音缥缈,仿佛自九天而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来不及了。”
“你看,将星已陨,大势已去,邓方必败。”
他早就料到,梁州在发现粮仓危机之后,唯一的生路便是破釜沉舟,主动出击。
邓方的败亡,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蔡鸣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山下的厮杀声、哀嚎声隐约传来,那如同蚁群般混乱的场景,在霍天生这句早已洞悉一切的话语衬托下,显得愈发渺小。
他们心中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霍天生缓缓转过身,看着这几十个对他深信不疑的信徒,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神色。
“我等此行,粮草被劫,邓军覆灭。若就此回去,陈安为平息军心,安抚各部,必会以我等为罪魁,满门抄斩。”
他的声音沉重,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乃天神之子,神光护体,自然无忧。但本神,不忍看尔等,这些随本神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此白白断送了性命。”
这番话,情真意切。
蔡鸣等人听得眼眶发红,他们或许不懂朝堂权术,但他们很清楚,霍天生所言,句句属实。
打了败仗,总要有人承担罪责,而他们这支“护粮”失败的队伍,就是最好的目标。
回去,就是一条死路。
“那天神,我等该何去何从?”
蔡鸣单膝跪地,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
霍天生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头,望向遥远的南方,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夜与山川。
“我神游太虚之时,曾得神谕。”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此番劫难,乃是我等命数中的必然。而破局之法,生机所在,皆在南方。”
他从怀中取出一副简陋的舆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你们看,此乃舆图。北方,是为玄武之地,主杀伐,主死亡。我等一路北上,所见皆是战乱与流离,白骨露于野。此乃死地!”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舆图的北方。
然后,他的手指向下移动。
“而南方,乃朱雀之地!主生发,主希望!”
“神告诉我,南方有龙脉潜藏,有不世之基业等待开启!我等此去,并非逃亡,而是要顺应天命,涤荡这污浊乱世,开创万世太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心头狠狠敲响。
“你们愿意,继续跟着一个视你们为草芥的陈安,当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吗?”
“还是愿意,追随我,追随神的指引,去开创一番属于我们自己的,足以流芳百世的功业?”
这番话,如同在蔡鸣等人的心中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的炸雷。
对天神的狂热信仰。
对陈安铁血手腕的恐惧。
对未来的茫然与绝望。
以及霍天生为他们描绘的那幅宏伟到令人颤栗的蓝图……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彻底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的眼中只剩下霍天生那悲悯而又威严的身影。
“我等,愿誓死追随天神!开创功业!”
蔡鸣第一个将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岩石上。
“誓死追随天神!”
几十个声音,汇成一股撼动山林的洪流。
霍天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亲手扶起蔡鸣,脸上挂着悲悯众生的笑容。
“好。”
“从今往后,尔等便是我霍天生的亲兵卫队。我们,向南走!”
他转身,再也不看山下那片已经逐渐平息的血色战场,仿佛那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他带头,向着山林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他的身后,几十名眼神狂热的信徒,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走向一条他们自己也无法预知的,通往南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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