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巨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
只要他轻轻点头。
那些能将人活活压垮的文书,那些关于钱粮亏空的梦魇,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可以将所有的心力,从繁杂的政务中彻底解放,全部投入到军队的训练、扩张,投入到他更宏大的蓝图之中。
然而,霍天生的血液,却在那陈词的每一个字落下时,一寸寸变冷。
心,直直坠入深渊。
他捕捉到了。
在那一长串流光溢彩、足以让人眼红发狂的许诺中,他捕捉到了那几点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寒光。
粮草。
兵刃。
甲胄。
箭矢。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自然明白一支军队的命脉,究竟被什么攥在手中。
不是将军的勇武。
不是士兵的忠诚。
而是兵刃的锋利度。
是甲胄的坚固度。
是箭矢在关键时刻,能不能足量、准时地供应。
万家承担这些物资,这句话的背后,潜藏着一个更深层次的含义。
它意味着,万家将顺理成章地接管,建立起一整套为墨家军服务的军工体系。
今天,他们可以为墨家军披坚执锐。
明天,他们就可以用同样的工匠,同样的流水线,为另一支军队武装到牙齿。
一支……姓万的军队。
他霍天生呕心沥血,从尸山血海里拉扯起来的队伍,将在最根本的源头,被悄无声息地注入万家的血液。
这甚至不需要任何阴谋。
他们不需要安插人手,不需要收买将领。
只需要在某一场决定生死的战役之前,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材料短缺”,比如“工期延误”。
拖延一批最关键的箭矢。
交付一批硬度稍次的甲胄。
就足以让他,让他麾下数万儿郎,全军覆没,万劫不复。
这哪里是回馈?
这是从根上刨断他霍天生的龙骨!
这是一把淬了剧毒的黄金匕首,微笑着递到他的手上,只等他自己捅进自己的心脏。
这是一条用蜜糖与黄金铺就的,通往地狱的捷径。
霍天生的目光,从那三根宛如艺术品的手指上,一寸寸上移,越过她勾勒出完美弧线的下颌,最终,重新落回到万狐嫣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上。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镇定,也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铁中迸出。
“军工锻造,就不劳万家操心了。”
没有愤怒的质问。
没有虚伪的客套。
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只是一句平铺直叙的拒绝,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开什么玩笑。
将自己军队的命根子,交到万家的手上?
这已经不是赌徒在牌桌上梭哈。
这是直接把自己的脑袋,递到对方的铡刀下面,还微笑着问对方刀刃够不够快。
庭院中的空气,变得粘稠。
万狐嫣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动。
那不是惊讶,更不是被拒绝的恼怒。
那是一种……确认。
一种意料之中的了然。
她似乎早就笃定,霍天生会给出这个回答。
她抛出那个看似无法拒绝的方案,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成交。
而是一次最终的试探。
试探霍天生,究竟是一个被短暂胜利冲昏了头脑,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莽夫。
现在,她得到了答案。
万狐嫣的唇角,逸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那笑声里,听不出嘲弄,反而带着几分……赞许。
她竖起的三根手指,收拢,放下,重新交叠在膝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更没有一丝一毫被拒绝后的窘迫。
仿佛刚才那个足以撼动整个益州格局的惊天提议,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既如此。”
万狐嫣开口,语气爽快得让人心生警惕。
“万家只承担费用,物资的调配及生产,还由夫君自行安排。”
霍天生沉默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一下,又一下,像是攻城的巨锤。
神材的生产,是一个何其庞大的系统工程。
这绝非他凭空想象,画几张图纸就能完成的。
单是原材料的采集、运输、筛选、提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足以将他目前这个小小的草台班子瞬间拖垮。
更何况,若是万家这种根深蒂固的地头蛇,想在原材料的供应上动一丝手脚,他根本防不胜防。
他需要时间。
他迫切地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学习,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去将那些储存在他脑海里的,独属于现代文明的知识与体系,真正转化为属于自己的、能够在这个世界所向披靡的力量。
与万家合作,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也是最好的选择。
霍天生抬起眼,视线再次与万狐嫣在空中交汇。
“除了这些呢?夫君需要什么,不妨直说?”
万狐嫣将问题又抛了回来,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那笑意很淡,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却偏偏让那张端庄到近乎神性的面容,陡然生出了一丝鲜活的、撩人的痒意。
不过浅浅一瞬,便似有股无形的引力,让霍天生审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那抹弧度上。就连方才在心头盘算了千百遍的对策,都在这一刹那,散了踪影。
“我有三个要求。”
霍天生强行收回心神,沉声道。
“哪三个?”万狐嫣问。
“第一,凡由万家生产的神材,其最终售价,必须由我来定。”
万狐嫣那秀丽的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霍天生立刻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万家白忙活。我定下的价格,足以保证万家获得远超寻常生意的丰厚利润。”
万狐嫣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似乎在快速权衡着利弊。
数息之后,她点头。
“可以。”
“第二,三年之内,万家不得以任何形式,将神材出售给除我之外的任何势力。并且,万家要全力支持我制定的所有工程项目,不得有任何推诿。”
“这个自然。”
万狐嫣这次没有丝毫犹豫。
“夫君的工程,便是我们共同的工程。我们也不希望看到益州之外,有其他势力坐大,影响墨神未来的版图扩张。”
霍天生闻言,嘴角牵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
“没想到,你还挺看好我。”
“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万狐嫣实话实说,目光坦然得没有半分杂质。
“你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以夫君的资质和能力,你所缺少的,无非只是时间罢了。”
这女人……
看得太透了。
霍天生心中暗叹。
他至今看不透她的深浅,但她似乎已经把他身上的长处,摸了个七七八八。
“第三个要求呢?”万狐嫣追问。
霍天生凝视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我的第三个要求就是,从今往后,每晚,你必须和我学习交流,至少一个时辰。”
此话一出。
庭院中流动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风声、虫鸣,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万狐嫣端着茶杯的动作,有了一刹那肉眼可见的凝滞。
一抹极淡的绯红,毫无征兆地从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处悄然蔓延,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胭脂,瞬间掠过精致的耳根,旋即又被她那强大到恐怖的自持力强行压下。
她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姿态,声音清冷地吐出几个字。
“月事期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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