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洛阳,帅帐。
巨大的牛皮地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昏黄的油灯在地图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如同这变幻莫测的天下大势。
陈安负手立于图前,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猎人终于发现值得全力以赴的猎物时,那种极度冷静的兴奋。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些许胡茬,目光在那卷从益州用三百七十条性命换回的图纸上,久久停留。
帐下,雷烈、赵募等一众心腹将领分列两侧,气氛凝重如铁。
“主公!”
雷烈那洪钟般的嗓门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一拳砸在自己坚实的胸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末将请战!给我五万铁骑,我这就踏平那鸟不拉屎的益州,将霍天生那厮的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竟敢背叛主公,诈死脱身,此等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雷将军稍安勿躁。”
首席谋士赵募,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眼底却藏着刀锋的中年文士,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去看雷烈,目光始终落在主位上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主公,如今我军与扬州桓冲、益州霍天生,三方共同蚕食荆州,已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但北方胡人对我军时常袭扰,那交州杜灵虽是疥癣之患,却也成功拖住了我军南下的脚步。此时若贸然抽调主力,转攻地势险要、虚实不明的益州,恐会给敌军可乘之机,最终落得个两线作战、腹背受敌的下场。”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坐大?”
雷烈瞪着牛眼,一脸不忿。
赵募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用军队去攻打一个‘神’,是愚蠢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帅帐之内,瞬间落针可闻。
“要杀死一个神,你只需要告诉他的信徒,他其实……只是个凡人。”
陈安终于转过身,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赵募身上,露出一丝赞许。
“说下去。”
赵募躬身一揖,声音里透着一股智珠在握的从容。
“那霍天生赖以立足的,无非是‘神威’与‘民心’。其神威,不过是些障眼法。主公,您忘了那小子在锐字营时,就整日鼓捣那些瓶瓶罐罐,如今主公的“鹰巢”既已拿到图纸,不如趁此大做文章。”
他顿了顿,指向那卷描绘着“神威弩”与“霹雳车”的图纸,继续道:“此人之才,惊世骇俗,我等绝不可小觑。但他最大的破绽,也正是他自己。”
“主公,我们无需派一兵一卒。”
赵募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属于谋士的光芒。
“我们只需,将真相,还给益州的百姓。”
陈安闻言,脸上露出了自霍天生“死”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那笑容,让帐内所有将领,都不寒而栗。
“传我将令!”
陈安的声音,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
“命‘鹰巢’,倾巢而出!”
帐内众将,无不心头剧震。
“任务,传道。”
陈安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他将桌上那沓霍天生“神迹”的破解图,连同那份记录着他昔日身份的军籍档案,重重地拍在桌上。
“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用最通俗易懂的图画,给本公印上十万份!不!一百万份!”
“册子的名字,就叫——《解神篇》!”
“本公要让益州的每一个贩夫走卒,每一个士兵百姓,都知道。他们顶礼膜拜的那个‘墨神’,不过是本公麾下一个护粮失败,贪生怕死,最终诈死脱身的逃兵!”
“本公要让他那座用谎言堆砌的神坛,从内部,一寸一寸地,崩塌粉碎!”
与此同时,益州,正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发生着蜕变。
万狐嫣与王昭宁,这两位出身顶级门阀的女人,在霍天生这座无形天平的刻意调教与制衡下,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万狐嫣彻底掌控了“墨贤庭”。
她以副院长的身份,行使着院长的实权,将那些从寒门中选拔出的,对霍天生充满了狂热崇拜的年轻学子,打造成了一柄柄最锋利的刀。
她教他们权谋,教他们制衡,教他们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连根拔起。
益州的官场,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却又血淋淋的大换血。
王昭宁则将她的商业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受到万狐嫣的影响,她不再满足于只做一条为霍天生输送快感的秘密渠道。
她以墨榷司的“宝钞”为核心,墨材司的“神材”为主导,凭借墨商监的助力,利用王家残存的商业网络,与天下商贾联络,以前所未有的魄力,建立起了一套全新的,跨越数州的信用与结算体系。
无数的财富,如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益州。
后院之中,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较量,也从未停歇。只是战场,从争风吃醋的闺阁,转移到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朝堂与商海。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那个高坐于权力之巅的男人,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而远在南中基地的顾清霜,则成了这盘大棋中,最沉默,也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她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将霍天生给予的权威与信任,发挥到了极致。
她用雪盐和钢铁,收买了人心。用一场场小规模的,精准而高效的“剿匪”战争,彻底打断了所有南中部落反抗的脊梁。
如今的南中,已然成了墨家军最稳固的后方基地。
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日夜不休地吞吐着火焰。一座座兵工厂里,成千上万的“神威弩”与“霹雳弹”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一个庞大的,以军工为核心的工业雏形,正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以一种野蛮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姿态,疯狂生长。
整个益州,如同一台被拧紧了所有发条的精密战争机器,正在高速运转。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中。
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将这一切都彻底颠覆的风暴,正随着一支支来自北方的商队,如同看不见的病毒,悄然流入了这片土地。
初秋,益州城,一间不起眼的茶馆。
几个刚从北方回来的行商,正唾沫横飞地,向周围的茶客,讲述着北方的见闻。
“……要说那陈安,可真是个狠人!听说他手底下有个叫‘鹰巢’的,个个都是能飞檐走壁的奇人!前阵子,他们就把咱们墨神那些神乎其技的仙法,给破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仙法?那叫障眼法!”
另一个商人,从怀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这上头,画得明明白白!什么凭空生火,什么隔空取物,都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
周围的茶客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在这编排墨神!”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猛地站起身,他是在墨恩司做工的力夫,对墨神崇拜到了极点。
“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
那商人吓得脖子一缩,连忙将册子收了起来,不敢再多言。
狂热的信徒,当街将那本名为《解神篇》的小册子付之一炬,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可火焰,烧得掉纸张,却烧不掉已经种下的,怀疑的种子。
一处阴暗的宅院里。
十几个身影枯槁,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男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传阅着一本同样的册子。
为首的,正是前益州长史,被霍天生罢黜的李班心腹,刘瓌。
他看着册子上,那幅描绘着霍天生昔日军籍档案的图画,那张因激动与怨毒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癫狂的笑容。
“诸位!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夜枭。
“那所谓的墨神,不过是陈安麾下一个诈死的逃兵!他所有的神迹,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我们的机会……来了!”
刘瓌的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这是我们,夺回益州的,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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