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站在林边,鼻翼翕动。
浓重的血腥气灌入肺腑,其中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
那不是尸体腐败的味道,更不是草木燃烧的焦糊。
那是一种……引线的味道。
一种猎人,在闻到猎物布下的陷阱时,才会嗅到的、独属于阴谋的气息。
他身后的副将策马上前,马蹄踩在浸透了鲜血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惊悸。
“头儿,这帮人……真是护粮的?”
“他娘的,比咱们梁州城里最精锐的守备营还他娘的能打!”
周通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是一把冰冷的尺,一寸寸丈量着这片刚刚停息的屠场。
伏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他目光所及之处,自己麾下的锐士,不下百具。
可对方,总共不过二百人。
己方以逸待劳,占据绝对的地利优势,却打出了一个近乎二比一的战损。
这甚至不是战损。
这是耻辱。
若不是他亲自出手,在万军之中斩杀了那个叫霍天生的首领,恐怕此刻躺在这里的尸体,还要再翻上一番。
这根本不是一场伏击战。
这是一场用血肉对撞的遭遇战。
“传令下去。”
周通开口,声音被战场上的硝烟和杀气磨得粗砺沙哑。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他翻身下马,战靴踩进泥泞,一步步走向那些被遗弃在战场中央的粮车。
车上的麻袋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盖着厚实的油布,在混战中竟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透着一股诡异的安然。
他眉心紧锁,抽出身侧的佩刀。
刀锋划过。
“哗啦——”
破口撕裂,倾泻而出的,不是预想中金黄饱满的粟米。
而是混杂着大量沙土的、散发着霉味的陈年谷物。
周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向下一坠。
他不信邪,又接连划开了数个麻袋。
哗啦。
哗啦。
结果,全都一样。
这些连牲口都嫌弃的陈芝麻烂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急需送往前线的精粮!
“头儿,你看这个!”
一个士兵的惊呼,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从一具锐字营士兵的尸体上,解下了一个牛皮水囊,掂了掂,脸色变得古怪。
水囊鼓鼓囊囊的,分量沉得惊人。
周通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水囊,拔开了木塞。
一股清冽的水汽,瞬间扑面而来。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股锁在眉心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全身。
这水囊里,装满了清水。
一个念头,一道冰冷的电光,毫无征兆地击穿了他的大脑。
一支执行紧急押运任务的部队,不携带足够支撑十日的干粮,却在每个士兵的水囊里,都装满了几乎喝不完的清水。
他们押送的所谓“精粮”,是一堆发霉的谷物。
他们的首领,在战斗一开始就身先士卒,用一种近乎求死的方式向自己发起冲锋。
而那几十个逃离战场的士兵,动作整齐划一,路线明确,仿佛那条逃生之路,他们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
所有的反常,所有的不合理,此刻都化作一根根尖刺,狠狠扎进了周通的认知里。
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血液几乎冻结的结论。
这不是一次押送。
这是一个诱饵。
他们押送的,不是粮草,而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霍天生”,也不是什么首领,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用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替死鬼!
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己方的伏兵,将他周通,牢牢地吸引在这片谷地!
用一场足够惨烈、足够逼真的血战,来掩盖那几十个精锐的真正动向!
“他娘的!”
周通狠狠一拳砸在粮车上,坚硬的车板应声开裂,震得上面的谷物簌簌而下。
“中计了!”
“头儿,什么计?”
副将还是一脸茫然,完全跟不上周通的思路。
“穷寇莫追!立刻传令!让所有追击的弟兄,全部回来!”
周通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另外!派最好的斥候,给我死死盯住左边那片林子!我倒要看看,那几十只耗子,到底想往哪儿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丝败退的仓惶。
周通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
心中那股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如同墨汁在清水中迅速晕开。
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周章。
牺牲了近两百条训练有素的士卒,甚至不惜搭上一个身手不凡的“首领”的性命,绝不仅仅是为了让那几十个人逃出生天。
他们一定有更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足以扭转战局的目的。
是什么?
夜幕彻底降临,一轮冰冷的弦月挂上夜空,清冷的月光,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如同鬼域。
周通坐在临时搭建的篝火旁,一张简陋的军事地图,在他面前的地上铺开。
跳动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浮现,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声响。
是派出去的斥候。
“将军,查到了。”
斥候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那伙人……并未深入林中。他们在林中穿行了约莫十里后,便折向了东南方。”
“东南方?”
周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低头,视线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像两颗烧红的铁钉。
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为起点,向东南方延伸,穿过那片山林,地图上标注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崎岖山地。
那里地势险要,人迹罕至,被视为梁州城天然的防御屏障。
也正因为如此,那里的防备,最为松懈。
在那片山地的深处,有一个地方,被绘制地图的军官,用红色的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黑风口……”
周通的嘴里,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像是被寒风冻住,干涩而破碎。
副将凑了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红圈和那三个字上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黑风口?那……那不是咱们囤积粮草和军械的秘密仓库吗?!”
为了应对邓方大军的长期围困,梁州城将近一半的战略物资,都秘密转移到了城外这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山洞里。
此事,乃是梁州城的最高机密。
知情者,不超过十人!
他周通,便是其中之一!
对方,怎么会知道?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周通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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