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墨贤庭。
往日里清静的讲武堂,今日却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墨贤庭创立三年来的第三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公开招考,正在进行最后的策论环节。
主考官的位置上,坐的并非杜衡或范长生等军政大员,而是王昭宁。她一袭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她身旁的陪审席上,坐着几位从墨贤庭第一批毕业生中提拔起来的新任郡县主簿,他们神情肃穆,认真审阅着手中的考卷。
策论的题目只有一个——《论墨龙道之利弊》。
这是一个敏感的题目。墨龙道,那条由墨神亲手规划,耗费了益州、南中两地无数人力物力,日夜赶工的钢铁巨龙,早已被宣传为墨家崛起的根基,是神迹的延伸。论其利,人人都能说上几句,可论其弊,则需要莫大的勇气。
大部分考生都选择了稳妥的道路,洋洋洒洒数千言,极尽溢美之词,将墨龙道吹捧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伟业。王昭宁看着这些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秀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就在这时,一名主簿将一份考卷呈了上来,神色有些古怪。“殿下,您看这份卷子。”
王昭宁接过,目光落在卷首。字迹清瘦,却笔力遒劲,如松柏立于悬崖。卷子的主人,名叫魏征,一个来自巴郡寒门的书生。
她凝神看下去,仅仅看了几行,那双澄澈的眼眸便微微一凝。
这篇策论,竟通篇都在说“弊”!
“……穷兵黩武,民力凋敝。墨龙道之建,日耗钱粮万贯,役使民夫十万,崇山峻岭,开山凿石,百死一生。此非通途,乃白骨之路。墨神初定益州,当与民休息,藏富于民,而非好大喜功,将民脂民膏,尽数投入此无底之洞。长此以往,民怨沸腾,根基动摇,则大厦将倾,悔之晚矣……”
字字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墨家最引以为傲的功绩之上。
堂下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不少考生都注意到了主考官神情的变化,纷纷交头接耳,猜测是哪位“勇士”,竟敢在这种场合触怒神女。
王昭宁放下考卷,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她不得不承认,这篇策论虽然言辞尖锐,却并非无的放矢。墨龙道的巨大消耗,她作为益州的实际管理者,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这份“弊”,在墨神那宏伟的蓝图面前,被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
她抬起眼,目光在数百名考生中搜寻,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那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的年轻人,身形单薄,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
就是他了。
王昭宁心中有了计较。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将那份卷子单独放在一旁,继续审阅其他的策论。
考试结束,三日后放榜。魏征的名字,竟高悬于榜首。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放榜当日,一道来自南中的神谕,传至益州。墨神,要亲自召见这位“大放厥词”的新科状元。
州牧府,书房。
魏征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墨神”。没有想象中的三头六臂,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魔神。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清隽,面容俊美得甚至有些不像凡人。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你就是魏征?”霍天生没有抬头,声音平淡。
“草民,正是。”魏征躬身行礼,声音里没有半分的谄媚或恐惧。
“你的策论,我看了。”霍天生合上书卷,终于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说得很好。但也只说对了一半。”
魏征一愣。
“你只看到了弊,却没看到利。或者说,你没看到这‘弊’背后,真正的‘利’。”霍天生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一根木杆,指向那条代表着“墨龙道”的黑色线条。
“你以为,我修这条路,只是为了运送南中的矿石和军械?”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这条路,是墨家的血管,是命脉。它能在一个时辰内,将南中基地的十万大军,投送到益州的任何一个角落。它能让陈安的铁骑,永远被阻隔在巴山的天险之外。”
“它更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门阀,那些心怀鬼胎的宵小之辈,在动任何歪心思之前,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我这钢铁巨龙一节车厢碾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震得魏征耳膜嗡嗡作响,心神俱骇。
魏征脸色发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点所谓的“远见卓识”,在这个男人的宏大布局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与幼稚。
“草民……草民短视,请墨神恕罪。”他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起来。”霍天生却摆了摆手,“我召你来,不是为了治你的罪。恰恰相反,我是要赏你。”
魏征愕然抬头。
“益州,太静了。静得,让我有些不安。”霍天生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案后,目光幽深,“所有人都只会唱赞歌,这不是好事。我需要一些‘杂音’,需要有人,敢于把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肮脏和龌龊,都给我翻出来。”
“我任命你为墨贤庭校书郎,兼任墨闻司主笔。你的职责,就是记录,整理,分析所有关于墨家的舆论,无论是赞美,还是咒骂。我要你,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
“你,可愿意?”
巨大的惊喜,如同惊雷,在魏征的脑海中炸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头,看着霍天生那双深邃的眼眸,想要从中找出一丝戏谑或试探。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属于上位者的淡漠。
他知道,这是他一步登天的机会。
“草民……草民愿为墨神,肝脑涂地!”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此事传出,整个益州的士林,为之震动。所有人都对墨神的“开明”与“胸襟”,赞不绝口,一时间,原本对墨家还心存芥蒂的寒门士子,纷纷归心。
魏征上任了。
他没有辜负霍天生的“期望”。他利用职务之便,走访民间,深入工坊,将那些因为工程事故而致残的劳工,因为律法严苛而家破人亡的案例,一一记录在案。他甚至还暗中联系了几名同样对墨家心怀不满的落魄文人,将这些“负面”消息,通过一条极为隐秘的渠道,传递了出去。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他接触的每一个人,他传递出的每一份情报,都在墨安司“天网”的严密监视之下。
半个月后。
南中基地,黑牢。
骆齐峰将一份审讯记录,恭敬地呈到了霍天生的面前。
“墨神,都招了。魏征,及其同党共计一十三人,皆是匈奴左贤王呼衍豹,早在三年前便安插在蜀地的探子。这条线,一直由呼衍豹的亲信,一个名叫‘秃鹫’的头目单线联系。”
“魏征此次报考墨贤庭,本就是奉了‘秃鹫’之命,意图打入我墨家高层。”
霍天生翻看着那份记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处理掉。”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是。如何处理?”
“按老规矩。”
骆齐峰心头一凛,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老规矩,便是株连九族,不留活口。
“等等。”霍天生忽然叫住了他。
“墨神还有何吩咐?”
霍天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秃鹫’,不是喜欢听‘杂音’吗?”
“传我命令。从今日起,让墨闻司,主动‘制造’一些杂音。比如,哪里的官员贪墨了钱粮,哪里的将领私下斗殴,哪里的工坊又出了事故……这些消息,润色一下,通过魏征的那条线,‘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个‘秃鹫’。”
“我要让呼衍豹以为,他的这枚棋子,依旧在完美地发挥着作用。”
“我要把墨贤庭,变成一个鱼饵。一个,专门用来钓各种大鱼的,香甜的鱼饵。”
喜欢五胡不乱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五胡不乱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