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亲书”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沈老太的心窝子。她干瘪的身子晃了晃，要不是拄着棍子，差点一头栽倒在地。那张刻薄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断亲？老三……老三这个窝囊废，竟然敢跟她断亲？！这是要她的老命啊！
“不……不行！不能断亲！”沈老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凄厉地尖叫起来，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沈老三！你个天打雷劈的不孝子！你敢断亲？！老婆子我死给你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挥舞着枯瘦的手臂，作势就要往旁边的青砖堆上撞！
“娘！”沈老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和挣扎。血脉里的本能，让他脚步微动。
“爹！”沈星落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像一盆凉水浇在沈老三头上，“您忘了她和大伯娘是怎么骂我娘，怎么骂我，又是怎么指使大伯来偷我们的活命钱，想逼死我们的吗？！这样的亲，不断，留着过年再害我们一次吗？！”
沈星落的话，字字如刀，瞬间劈开了沈老三心中那点残存的犹豫和软弱。他猛地想起王氏骂秀娘“下贱胚子”，想起老娘骂落落“小娼妇”，想起大哥那贪婪的手伸向钱袋和玉簪时的嘴脸，想起他们恶毒地要断自家活路……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沈老三猛地挺直了腰杆，那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此刻绷得笔直。他看向沈老太的眼神，再无半分孺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娘！您要撞，尽管撞！今天，当着里正老爷、族老和全村老少爷们的面，这亲，断定了！我沈老三，宁愿背上不孝的骂名，也绝不再让我老婆孩子受这份窝囊气，担这份要命的亲！”
他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坚定。那老实人压抑太久的爆发，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好！老三！是条汉子！”有村民忍不住喝彩。 “早就该断了！这种吸血的亲，不断留着干啥！” “支持断亲！”
周围的议论声一边倒地支持沈老三。沈老太那套撒泼打滚、以死相逼的老把戏，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沈老三前所未有的强硬面前，彻底失效了。
里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向面如死灰的沈老太和地上哀嚎的沈老大、瘫软的王氏，声音威严不容置疑：“沈周氏（沈老太），沈老大，王氏！沈老三断亲之请，合情合理！人证物证俱在，你们所作所为，天理难容！这断亲书，今日必立！铁柱，取笔墨纸砚来！”
赵铁柱响亮应声，飞快跑回家取来了简陋的笔墨和一张粗糙的黄麻纸。
火把和灯笼的光线下，里正亲自执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他先是将之前的五两银子欠条当众撕毁，碎片扔进火堆，瞬间化为飞灰。接着，在黄麻纸上，清晰地写下： “立断亲书人沈周氏（沈老太）、沈老大、王氏……” “因沈老大、王氏夜入亲弟沈老三家宅行窃，人赃并获，其行恶劣，其心可诛，更兼沈周氏平日苛待三房，屡行不端……” “……今经里正并族老、村邻见证，自愿与沈老三（沈林）、林秀娘及其子女沈大牛、沈星落、沈小墨恩断义绝，自此陌路，生死嫁娶，各不相干，永不反悔！” “沈周氏、沈老大、王氏名下村头河滩荒地三亩，立契划归沈老三所有，以作赔偿。另，沈老大、王氏赔偿沈老三白银五两，当场付讫。” “……空口无凭，立此为据。恐后无凭，永执存照。” 下面，留了按手印的空档。
里正写完，将断亲书和赔偿契约高高举起，朗声道：“断亲书、赔偿契在此！沈周氏、沈老大、王氏，上前按手印！”
两个族老上前，面无表情地将印泥盒子递到面无人色的沈老太、沈老大和王氏面前。
沈老大手上的铁夹子已经被赵铁柱用蛮力掰开（过程自然又是一番鬼哭狼嚎），简单包扎了一下，但依旧血糊糊的，疼得他直抽冷气。他看着那鲜红的印泥，再看看周围村民鄙夷的目光，再看看沈老三那冰冷的眼神和沈星落手中寒光闪闪的玉簪……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压倒了一切。
“我按！我按！”沈老大嘶哑地喊着，用没受伤的左手，哆哆嗦嗦地蘸了印泥，在断亲书和赔偿契约上，狠狠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指印！那指印因为颤抖，糊成了一团，像一块丑陋的血痂。
王氏早已吓破了胆，哭着也按下了手印。
轮到沈老太了。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悬在印泥上方，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慌。她死死盯着沈老三，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咒骂。
“娘，按吧。”沈老三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按了，您还是我娘，逢年过节，该尽的礼数，我一文不少。不按……”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地上的沈老大和王氏，“那就只能请里正老爷，按律将他们夫妻扭送衙门了。入户盗窃，罪加一等。您……想看着您大儿子流放三千里，死在路上吗？”
“流放三千里”几个字，如同最后的稻草，彻底压垮了沈老太。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枯瘦的手指猛地戳进印泥里，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甘，狠狠按在了断亲书和赔偿契约上！那指印，同样模糊不清，却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永远烙在了纸上。
“沈老三，这是五两银子！还有那三亩荒地的地契！一并收好！”里正将断亲书、赔偿契约、一张发黄的旧地契，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小银锭（王氏从贴身衣服里掏出来的，还带着体温），郑重地交到沈老三手中。
沈老三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和沉甸甸的银锭。那几张纸，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它斩断了压在他们一家头上十几年的枷锁！那银锭，冰凉坚硬，却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
林秀娘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沈大牛咧着嘴，想笑，眼圈却红了。沈小墨懵懂地躲在娘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沈星落上前一步，从爹手里接过那几张契约，借着火光，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断亲、赔偿、荒地归属，条款清晰，签字画押俱全。
她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冰冷锋芒的笑容。成了！彻底成了！从此海阔天空，再无掣肘！
“多谢里正爷爷！多谢各位族老爷爷！多谢各位叔伯婶娘主持公道！”沈星落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清脆，带着真诚的感激。
“好孩子，快起来！”里正连忙虚扶一把，看着沈星落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小丫头，心思手段，绝非池中之物啊！他目光扫过沈老三手中那张荒地的地契，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道：“老三，落丫头，这河滩边的三亩荒地……你们也清楚，地势低洼，土质贫瘠沙化，还紧挨着河道，十年有九年涝，几乎种不出什么庄稼……你们得了去，怕是……用处不大。”
里正的话，给沈家三房刚刚升腾的狂喜泼了一小盆冷水。周围的村民也纷纷点头： “是啊，那地，白给都没人要！” “种啥死啥，还容易淹！” “也就长点芦苇……”
沈老三和林秀娘看着手里的地契，脸上的喜色淡了些，多了一丝忧虑。荒地也是地，但要是真种不出东西，那跟没有也差不多。
沈星落的目光却落在那张发黄的地契上，眼底深处，一丝异样的光芒飞快闪过。贫瘠？沙化？低洼？紧邻河道？这些在别人眼里是致命的缺点，在她眼里……却未必！
她的小手在衣襟下，轻轻按了按怀里那三块冰凉的灵石，还有空间中那汪生生不息的灵泉。
“谢谢里正爷爷提醒。”沈星落抬起头，小脸上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有地总比没地强。先收着，以后……慢慢想办法。”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里正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点点头：“也好。天色不早了，都散了吧！老三，好好收着这些东西！以后……好好过日子！”
人群在议论声中渐渐散去。火把和灯笼的光芒远去，河滩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窝棚前点起的油灯，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沈老太被两个本家的妇人半搀半架着拖走了，临走前，她那怨毒得如同淬了毒汁的目光，狠狠剜了沈星落一眼，又死死盯了沈老三手中的银子和地契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沈老大被王氏和闻讯赶来的大房儿子沈金宝（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架着，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夜色里，留下几声压抑的痛呼和咒骂。
窝棚前，终于只剩下沈家三房自己人，以及……静静站在隔间门口的萧珩。
夜风吹过，带着河水的凉意和泥土的气息。 沈老三紧紧攥着那几张契约和那锭沉甸甸的五两银子，仿佛攥着全家的命脉，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林秀娘靠在他身边，抹着眼泪，嘴角却带着笑。沈大牛兴奋地搓着手，围着爹娘转圈。沈小墨好奇地去摸那锭凉冰冰的银子。
“爹，娘，哥，”沈星落的声音打破了这劫后余生的宁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往后，我们和那边，彻底没关系了！这五两银子，收好！这是我们的本钱！那三亩荒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夜色中河滩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充满野心的光芒，“谁说没用？说不定，是块宝地呢！”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隔间门口的萧珩身上。 阿珩依旧站在那里，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沈星落的视线，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断亲大戏，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风雨。
沈星落看着他，忽然扬了扬手中那张荒地的地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阿珩公子，见多识广。您说……这紧挨着河道的沙化荒地，能种点啥好东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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