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路烟尘。程昱心急如焚，不停地向沈星落描述着州府官仓那边的情况：内务府派来的孙姓查验官如何趾高气扬，如何一口咬定泽泻有硫磺残留，党参品相不符，随行的吏员如何帮腔，仓库里的气氛如何压抑……
沈星落闭目养神，只偶尔“嗯”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引气入体后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程昱的焦虑和愤怒，但这丝毫不能动摇她内心的冰湖。灵视初开，她正需要一块试刀石，这送上门来的麻烦，正好！
临近傍晚，骡车终于驶入青州府城。高大的城墙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城门口车马人流如织，喧嚣嘈杂。程昱亮出程家的牌子，守城兵丁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城西一片守卫森严的巨大仓库区前。这里是州府官仓，也临时划出一片区域存放待查验的贡品候选物资。门口站着几个穿着内务府服饰的兵丁，神情倨傲。
“程管事！你可算回来了！”一个穿着程家管事服饰的中年人焦急地迎上来，看到程昱身后的沈星落，愣了一下，“这位是…？”
“沈记工坊的沈小娘子！”程昱沉声道，“情况如何？”
“孙大人还在里面，火气大得很！胡管事（内务府吏员）也在旁边煽风点火，非说我们以次充好，欺瞒内务府！那批泽泻和党参都被他们的人看管起来了！”程家管事急声道。
“知道了。”沈星落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焦躁的程家管事莫名地心一定。她目光扫过戒备森严的仓库大门，“带路。”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弥漫着各种货物混杂的气息。一片划出的空地上，堆放着程家昨日运来的药材。十几个贴着封条的木箱被打开，里面的泽泻和党参被胡乱翻出一些，散落在地上。周围站着几个穿着内务府服饰的吏员，神情不善。
空地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昨天在靠山村铩羽而归的孙太医，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盏茶，眼皮微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留着两撇鼠须、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吏员，正是内务府的胡管事。
看到程昱带着一个年轻村姑进来，孙太医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轻蔑，慢悠悠地放下茶盏，阴阳怪气地开口：“程管事，让你去请个能主事的来，你就请来个黄毛丫头？这就是沈记工坊的东家？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胡管事也嗤笑一声，帮腔道：“孙大人，看来这乡野小作坊，是真没个明白人了。连点规矩都不懂！”
程昱脸色铁青，正要开口，沈星落却抬手拦住了他。她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散乱的药材，最后落在孙太医和胡管事脸上，声音清冷：“民女沈星落，见过孙太医，胡管事。不知二位扣下我沈记药材，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孙太医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指着地上的药材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泽泻，色泽发白，隐有刺鼻异味，分明是用过量硫磺熏蒸过！此等劣质药材，含有剧毒残留，也敢冒充贡品候选？还有这党参，根须断裂，品相低劣，毫无药力可言！尔等以次充好，欺瞒内务府，该当何罪！”
他声色俱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星落脸上。旁边的胡管事和一众吏员也纷纷鼓噪，气势汹汹。
程昱和程家管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沈星落。
沈星落脸上却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她目光投向地上那些泽泻块茎。 灵视，开启！ 瞬间，泽泻的内部结构、能量属性在她眼中纤毫毕现！那些块茎表面，确实附着着一些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硫磺结晶颗粒！但这些颗粒分布极不均匀，大多集中在块茎的褶皱、破损处，像是后期被人为撒上去的！而块茎内部，蕴含的淡蓝色水行精华（药力）纯净自然，根本没有被硫磺熏蒸渗透的痕迹！其“活性”光晕，与赵三爷带来的、自家库房同批次样品完全一致！
再看那些党参。断裂的根须处，茬口新旧不一！有的断裂面新鲜湿润，显然是刚被人用力扯断的！有的则是干燥陈旧的断口，数量极少，属于正常采收损耗。整体蕴含的淡绿色草木精华浓郁精纯，品质上乘！
果然如此！栽赃陷害！手法如此拙劣！ 沈星落心中冷笑更甚。
“孙太医说泽泻有硫磺残留？”沈星落弯腰，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块泽泻块茎，在手中掂了掂，“敢问太医，是如何检测出的？又是如何断定是过量熏蒸所致？”
“哼！本官行医数十载，这硫磺之味，岂能闻错？”孙太医一脸倨傲，“这刺鼻气味，便是铁证！至于检测…内务府自有章程，岂容你一介村妇置喙！”
“气味？”沈星落嘴角勾起，“那好办。胡管事，”她转向旁边那个鼠须吏员，“劳烦取一盆清水来。”
胡管事一愣，看向孙太医。孙太医皱了皱眉，不知沈星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拒绝，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很快，一盆清水端来。 沈星落将手中那块泽泻丢入水中，又从怀里（实则是空间）取出赵三爷带来的、自家库房同批次的泽泻样品，也取了一块，丢入另一盆清水中。 “诸位请看。”她声音清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盆中，孙太医指认的那块“有硫磺残留”的泽泻，入水后，表面那些淡黄色的细微颗粒迅速溶解，盆水很快变得有些浑浊，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硫磺味！ 而另一盆中，沈星落带来的那块泽泻，入水后毫无变化，水依旧清澈，只有正常的泥土和药味散出！
“这…”程昱和程家管事眼睛一亮！ 围观的仓库小吏和程家护卫也窃窃私语起来。 孙太医脸色微变。
“硫磺微溶于水，熏蒸残留的硫磺，早已与药材结合，岂能如此轻易溶于水，还散发出如此浓烈的气味？”沈星落声音转冷，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孙太医，“这分明是有人事后将硫磺粉末，撒在了泽泻的表面！企图栽赃陷害！”
“你…你血口喷人！”孙太医又惊又怒，指着沈星落的手都在抖。 胡管事也慌了神，尖声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沈星落冷笑一声，走到那堆被翻乱的党参前，俯身捡起几根根须断裂的党参，举到众人面前，“孙太医说这些党参根须断裂，品相低劣？” 她指尖在断裂的茬口处轻轻划过。 “诸位请看！这断裂的茬口，新鲜湿润，汁液未干！分明是刚刚被人用力扯断的！而这几根，”她又拿起几根茬口干燥陈旧的，“才是正常的采收损耗！数量几何？胡管事，你们翻检时，扯断了我沈记多少上品党参的根须，心里没数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孙太医和胡管事的心上！那茬口的新旧对比，在阳光下异常刺眼！沈星落带来的自家样品，根须完整，品相优良，更是无声的控诉！
仓库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太医和胡管事身上，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程昱此刻彻底明白了，胸中怒火中烧，踏前一步，厉声道：“孙太医！胡管事！沈小娘子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何话说？栽赃陷害，污蔑贡品候选，阻挠皇商采办！此事，程家定要上达天听，请内务府和太医院，给个交代！”
“我…我…”孙太医面如死灰，指着沈星落，“妖…妖女！你用了什么妖法…”他彻底失了方寸，口不择言。
“够了！”一声威严的冷喝从仓库门口传来！ 只见青州知府陆文渊，带着陈总管和几名府衙护卫，面色阴沉地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接到消息赶来的。
“孙太医！胡管事！尔等好大的胆子！”陆文渊目光如电，扫过面无人色的两人，“竟敢在州府官仓，行此栽赃陷害、中饱私囊的龌龊勾当！真当本官是瞎子吗？来人！”
“在！”府衙护卫应声上前。 “将此二人拿下！押入府衙大牢！待本官详查其不法情事，连同今日之事，一并具本上奏！”陆文渊毫不留情地下令。
“陆大人！冤枉！下官冤枉啊！”孙太医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 胡管事更是瘫软如泥，屎尿齐流。 府衙护卫如狼似虎，将哭嚎求饶的两人拖了下去。
仓库内一片肃静。程昱和程家管事激动地向陆文渊行礼道谢。陆文渊摆摆手，看向沈星落，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沈小娘子受惊了。本官治下不严，竟让此等宵小钻了空子，险些污了沈记清誉，实在惭愧！这批药材，本官作保，品质绝无问题！内务府那边，自有本官去解释！”
“谢大人主持公道。”沈星落微微躬身，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拂去了一丝微尘。
陆文渊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沉稳如山、手段惊人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此女，绝非池中之物！他语气更加和煦：“天色已晚，小娘子不如在府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回村？”
“谢大人好意，村中事务繁多，民女需连夜赶回。”沈星落婉拒。
陆文渊也不强求，命陈总管安排车马护送。离开官仓时，程昱看着沈星落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狂热。这位沈小娘子，不仅能制好糖、种好药、治好病，更能翻手为云，瞬间破局！程家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回程的马车上，程昱态度恭敬无比：“沈小娘子，今日之事，多亏您力挽狂澜！程家上下，感激不尽！日后沈记但有吩咐，程家定当竭力！”
沈星落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只淡淡“嗯”了一声。灵视的消耗不小，她需要休息。至于程家的感激？不过是利益使然。今日之事，也让她看清了，这通往皇商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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