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与石锋那一战的结果,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在青玄峰广场上炸开了锅。质疑声、惊叹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以及更多带着审视、探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忌惮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紧紧缠绕在刚刚步履沉稳走下庚字演武台的沈砚身上。
他面色依旧平静,甚至比上台前更加内敛,仿佛刚才那场以弱胜强、堪称惊艳的对决,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微尘。唯有细心之人,或许能从他比平时略显缓慢半分的步伐,以及那悄然收在袖中、指骨处仍在隐隐渗血的右拳,窥见那一战绝非表面看来那般轻松。
体内,《长春功》的灵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悄然运转,滋养着因过度发力而有些撕裂感的经脉,平复着翻腾不休的气血。识海中,那变异后坚韧如丝的神识之力,也消耗了近半,传来阵阵细微的空虚感。最后那凝聚了精气神的一拳“破锥”,看似精准地击溃了石锋的“镇山河”,实则是将他目前所能调动的所有力量——灵力、神识、乃至命痕传递出的那股神秘本源之力——在瞬息间催谷至极限,强行融合后的一次爆发。这种状态,可一而难再,无法作为常规手段。
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在这喧嚣与暗流中,争得片刻喘息。
“沈师弟,请留步。”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已然恢复几分的沉稳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沈砚走向僻静角落的脚步。
沈砚停下,转身。只见石锋已调息完毕,正站在数步之外。他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炽烈战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有落败后的些许黯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豁达的释然与真诚的敬佩。那柄无鞘的黑铁重剑已然稳稳负在身后,仿佛与他重新融为一体。
“石师兄。”沈砚拱手,语气平和,听不出胜者的骄矜。
石锋大步上前,目光坦荡如砥,直视沈砚双眼,沉声道:“这一战,我石锋输得心服口服。师弟对于力量流转的洞察,对于战机把握的精准,尤其是最后那一拳的胆魄与决断,远非我所能及。”他顿了顿,话语诚挚,“我痴长几岁,修为虽高你三层,但于‘技’与‘道’的领悟上,却差之远矣。此番败北,于我而言,非是耻辱,反而是一记警钟,让我看清了自身不足。”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毫无作伪,让沈砚心中对此人的观感更上一层。这是一个真正专注于剑道、心思磊落光明的对手,值得尊重。
“师兄过誉了。”沈砚微微摇头,“师兄剑势雄浑,根基扎实,沈某不过是取巧,侥幸胜了一招半式。若论持久,必非师兄之敌。”
石锋摆了摆手,显然不认同这谦虚之词,他话锋一转,神色带上了一丝凝重,压低声音道:“师弟不必自谦。你的本事,我亲眼所见,绝非侥幸二字可以概括。不过……”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视线,意有所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比尚未结束,后面还有更多强手,诸如器鼎峰的李烈火,丹霞峰的柳随风,还有那几个早已炼气九层、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筑基的师兄……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师弟方才一战,消耗定然不小,还需抓紧时间调息,后面……务必多加小心。”
他这番提醒,纯粹是出于对值得尊敬的对手的关怀,并无丝毫打探或威胁之意。
沈砚能感受到这份善意,点头郑重道:“多谢师兄提醒,沈某铭记于心。”
石锋见状,也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声音洪亮:“期待日后还能与师弟切磋!”说完,便转身,迈着依旧沉稳有力的步伐离去,背影挺拔,并无多少挫败的阴霾,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剑心似乎更为通透了几分。
沈砚目送他离开,心中对此人评价更高。若能与此等人结交,倒是一桩幸事。
他不再耽搁,快步回到先前那处靠近竹林的僻静角落,盘膝坐下。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品质尚可的回元丹吞下,又拿出外敷的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右拳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阵刺痛传来,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做完这些,他立刻闭目凝神,全力运转《长春功》,同时引导识海中那变异的神识,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恢复消耗。
变异后的神识,不仅在强度和韧性上远超同阶,在恢复速度上也展现出了惊人的优势。加上《长春功》灵力本就中正平和,善于滋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消耗的力量正在以远超以往的速度补充回来,受损的经脉也在灵力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缓缓修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要清净,却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愿。
就在他心神刚刚沉入体内,引导着灵力运行了不到一个小周天时,几道混杂着嫉恨、怨毒与不怀好意气息的身影,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然围拢了过来。
沈砚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冰寒。只见以王莽为首的五六名弟子,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面前,隐隐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堵住了他最佳的离开路线。这几人修为多在炼气五层、六层,皆是平日里依附于慕容白,在内门中惯于欺压弱小、惹是生非之徒。此刻,他们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尤其是王莽,那张马脸上更是交织着因沈砚大出风头而带来的强烈嫉恨,以及上次在膳堂被沈砚巧妙化解冲突后积攒的怨毒。
“哟呵!这不是我们一战成名、风光无限的沈师弟嘛!”王莽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刻意拔高,试图吸引周围更多人的注意,“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连石疯子那等硬骨头,都被你三两下给啃下来了?啧啧,看来上次在膳堂,是我们兄弟几个有眼无珠,没看出来师弟原来是这等‘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刻意将“深藏不露”和“高人”几个字咬得极重,语气中的讽刺与挑衅意味浓得几乎化不开。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发出哄笑,眼神不善地在沈砚身上扫视,气机隐隐散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干扰、压迫正在调息的沈砚。
沈砚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语气平淡无波:“王师兄带着诸位师兄围在此处,是有何指教?”
他这般无视的态度,更是激怒了王莽。王莽脸上横肉一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沈砚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指教?嘿嘿,不敢当!就是来提醒沈师弟一句,别以为赢了石疯子就了不起了!内门这潭水,深得很!有些风头,不是你想出就能出的!慕容师兄心胸宽广,或许不与你计较丹霞坊市那点小摩擦,但你若是不懂规矩,不识抬举,继续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张扬下去……嘿嘿,下一轮抽签,恐怕就不只是遇到石疯子这种直来直去的对手那么简单了!”
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身后的几人也配合着发出嘿嘿的冷笑,周身灵力波动隐隐增强,试图给沈砚造成更大的压力,最好能让他心神失守,调息中断,影响接下来的比试。
沈砚心中冷笑,果然,慕容白自己碍于身份和场面,不会亲自下场,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勾当,自然有这些忠实的爪牙来执行。干扰、威胁、施加心理压力,手段卑劣,却往往有效。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逐一扫过王莽以及他身后那几张带着狞笑的脸。在他的变异神识“视野”中,这几人看似气焰嚣张,但其周身缠绕的命运丝线却显得虚浮而杂乱,尤其是为首的王莽,其代表“嚣张跋扈”的粗壮丝线,正与数道代表着“反噬”、“隐患”、“根基不稳”的晦暗丝线紧紧纠缠在一起,其中几处节点,更是显露出明显的灵力流转不畅与冲突的迹象。
沈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莽那张因嫉恨而有些扭曲的脸上,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王师兄,”
王莽一愣,没想到沈砚会突然叫他。
“你是否觉得,”沈砚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衣袍,直视其体内,“近月以来,每当子夜时分,或是全力催动灵力之后,左肋下三寸之处,总会传来一阵如同针刺般的隐痛,虽不持久,却如跗骨之蛆,难以根除?夜间打坐入定,灵气行至胸口膻中穴时,是否时有滞涩阻塞之感,仿佛被无形之物堵住,需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心力方能勉强通过?”
王莽脸上的狞笑和威胁之色,如同被冰冻一般,瞬间僵住!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隐疾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之一!乃是早年他为了快速提升修为,不顾自身根基,强行修炼一门有缺陷的火系辅助功法所致,伤及了经脉根本。多年来他寻医问药,甚至偷偷求过丹霞峰的师兄,都效果甚微,一直是他修炼路上的一块心病,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刻被沈砚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精准、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如何能不让他惊骇欲绝?!
沈砚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目光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继续淡淡道:“看在同门之谊,奉劝王师兄一句。火系功法虽讲究勇猛精进,爆发力强,却也需遵循阴阳相济、张弛有度之理。你强练那《炎阳劲》第三重‘焚脉’之法,试图强行冲关,而足底‘涌泉’这处纳气归元的重要穴窍,却因早年暗伤而凝滞未通,导致阳火过旺,无处宣泄,只能逆行反冲经脉。此法无异于引火焚薪,渴饮鸩毒,初时或觉勇猛精进,久必伤及根本,自毁道基!”
这番话,字字如锤,狠狠砸在王莽的心头!他修炼的正是《炎阳劲》,卡在第三重瓶颈已有年余,始终无法突破,而且确实感觉到足底涌泉穴灵气运转日益凝滞,他一直以为是功法修炼到深处的正常现象,或是自己积累不够,从未想过竟是修行出了如此致命的岔子!此刻被沈砚毫不留情地点破其中关窍,联想到自身近来修炼时越发频繁的刺痛与滞涩感,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衣袍!
他身后的那几名跟班弟子,此刻也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骇然!他们虽不知王莽具体隐情,但看王莽那如同见了鬼般的反应,便知沈砚所言非虚!能如此轻描淡写、一眼看破同门功法修行中的致命隐患,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眼力与见识?!这沈砚,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砚说完,便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几只恼人的蚊蝇,重新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继续自己的调息恢复。周身那淡泊而沉稳的气息,与王莽几人那惊惶失措、脸色煞白的模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王莽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定。他想放几句狠话挽回颜面,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砚那平静的目光和精准到令人恐惧的点破,如同冰水浇头,将他所有的嚣张气焰和恶毒心思都彻底浇灭,只剩下无尽的后怕与寒意。他狠狠地、却又带着一丝恐惧地瞪了闭目调息的沈砚一眼,最终如同斗败的公鸡,带着满腔的惊惧与狼狈,低吼一声:“我们走!”便领着那几名同样心惊胆战的跟班,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这片区域,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这个小插曲虽然短暂,动静也不大,但却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粒石子,在一直密切关注着沈砚的少数人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高台之上,叶轻眉清冷的目光一直未曾完全离开沈砚所在的角落。她虽未听清沈砚与王莽的具体对话内容,但王莽那骤变的脸色、瞬间溃散的嚣张气焰,以及最后那近乎仓皇逃窜的背影,却清晰地落在她眼中。她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彩与探究。
“不仅能越阶而战,更能一眼窥破他人功法修行之弊……”她心中默念,对沈砚身上笼罩的迷雾,产生了愈发浓厚的兴趣,“沈砚……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另一侧,慕容白自然也将他精心安排的这出“好戏”尽收眼底。当他看到王莽非但没能成功干扰到沈砚,反而被对方三言两语便吓得面无人色、狼狈而回时,他脸上那习惯性维持的温和笑意终于彻底维持不住,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袖袍中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慕容白心中怒骂,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原本指望王莽等人能给沈砚制造些麻烦,至少干扰其恢复,没想到反而被对方借此机会,又不动声色地展露了一手骇人的“眼力”,这无异于又给了他一记无声的耳光!
同时,他对沈砚的忌惮与杀意,也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胸膛!此子,绝不能留!必须在大比之中,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彻底废掉!否则,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下方已经决出的四十强名单,眼中寒光一闪,对侍立在身侧的一名心腹弟子招了招手。那弟子连忙躬身凑近。
慕容白以神识传音,冰冷地吩咐了几句。那心腹弟子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与犹豫,但抬头接触到慕容白那不容置疑、冰冷彻骨的目光时,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悄然无声地退入人群之中,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在有人潜心恢复、有人暗中谋划、有人惊魂未定中,很快流逝。
第二轮剩余的比试也已全部结束,最终四十强的名单被灵力凝聚的光幕,清晰地投射在广场上空。名单之上,一个个名字熠熠生辉,代表着内门弟子中真正的精英。其中不乏气息已然达到炼气八层、甚至九层的佼佼者,如器鼎峰的李烈火,丹霞峰的柳随风,以及几位常年闭关、只为此次大比而出的老牌炼气九层弟子,他们仅仅是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的灵压便让周围弟子感到呼吸不畅,引人瞩目,也预示着接下来的竞争将更加残酷激烈。
接下来,将是决定前二十强的关键抽签。
沈砚长身而起,感受着体内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的灵力与神识,右拳的伤口也在药力和灵力的滋养下初步愈合。他神色坦然,目光平静地走向中央的抽签台。无论接下来将面对谁,是声名在外的强者,还是籍籍无名的黑马,他都无所畏惧,唯有一战!
当他从那位金丹长老掌控的签筒中,缓缓抽出一支冰冷的竹签,将目光投向其上以朱砂书写的名字时,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凝。
竹签之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赵昆**。
一个在晋级四十强的弟子中,名声不显,修为据资料显示仅为炼气六层巅峰,在前两轮比赛中也赢得颇为“侥幸”和“平淡”的弟子。无论是名字还是过往表现,都显得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这一轮中,看似最容易对付的对手之一。
然而,就在沈砚的目光触及“赵昆”这个名字的瞬间!
他左臂衣袖之下,那深邃的紫黑色命痕,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悸动!那并非面对“熔火精髓”时的灼热渴望,也非面对“命纹结晶”时的纯粹呼唤,而是一种……带着浓郁**血腥气**、**死寂感**,仿佛触摸到了某种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腐烂污秽之物的预警!
与此同时,他那变异后敏锐无比的神识,也清晰地捕捉到,远处高台之下,慕容白嘴角那一闪而逝的、混合着冰冷、残酷与一丝志在必得的狰狞笑意!
沈砚缓缓地、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支看似普通,却仿佛瞬间变得沉重而冰冷的竹签。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来,慕容白精心准备的、“厚爱”有加的“厚礼”,已经悄无声息地送到了。
这个看似普通的赵昆,恐怕才是他此次大比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敌**。
山雨欲来,暗潮已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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