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史大蜷缩颤抖的脊背上,也流淌在我静立的身影上。
他压抑的呜咽,粗重而破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呻吟,在这死寂的村落里回荡。
我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场景,竟与当初青阳子看着我浸泡在药浴中痛苦挣扎时,何其相似。
那时,他眼中是冰冷的审视和算计。
而我此刻,心中翻涌的却是对这个操蛋世界的厌弃,
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眼前这个卑微少年命运的共鸣。
突然,史大猛地抬起头!
那张布满泪痕、早衰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看向我。
“仙师……”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您说……您说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就不该活着?
我们的命……是不是生来就贱如草芥?
就该被那些仙师老爷们……随意收割?”
不该活着?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几月前,我还是那个叫陈沉的傻子乞丐,
因为哑巴,被陈三爷一句诬陷“食兽”,
就被那群愚昧的村民像扔垃圾一样沉进了冰冷的黑水河!
凭什么?!
后来,被青阳子救起,本以为绝处逢生,结果呢?
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的牢笼!他用那该死的“同命锁魂秘法”,
强行将我的贱命和婠绾绑在一起,让我成为她续命的工具!凭什么?!虽然我不恨他,但真的很操蛋。
之后,带着婠绾亡命深山,一次次在死亡边缘挣扎,
杀杨奶奶,斗老魔,血战紫剑宗修士,直到炼气六层才勉强爬出那片吃人的山脉……
我又做错了什么?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被人逼着!
被人拿捏!被人像棋子一样摆布!
就因为我弱!
因为在这狗日的世道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滔天怒意和刻骨不甘的火焰,
猛地从我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那点可悲的共鸣。
我看向史大,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却异常平静,
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不。”
我缓缓吐出这个字,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不是因为凡人就不该活着。”
“是因为我们太弱了!”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尽数倾泻:
“是这个操蛋的世界病了!
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史大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嘴唇哆嗦着:
“仙……仙师……那……那要怎么做?!”
“怎么做?!”
我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低矮的茅檐,死死刺向那浩瀚无垠、却冰冷残酷的夜空!
那夜空之下,是视凡人为蝼蚁的仙师老爷,
是布下万灵血煞阵的冷酷王朝,是弱肉强食的冰冷法则!
“我们既然改变不了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那就去适应它!去融入它!
不,是去撕咬它!去吞掉它!”
“别人既然想要我们的命,想要我们亲人的命!”
我猛地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史大迷茫的双眼,
“那我们就要先一步,要了他们的命!
用他们的血,铺我们活着的路!”
“活着!要活着!
要活出个人样!”
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哪怕……是踩着尸骨!
是浑身浴血!是……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史大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迷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
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取代!
那火焰里,燃烧着对亲人逝去的痛苦,对自身弱小的愤怒,
以及对眼前这个冷酷仙师口中那条“血路”的
……一丝病态的渴望!
“仙师!!”
史大猛地向前一扑,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声音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求您教我!求您教我!!
我史大!贱命一条!天资愚钝!
但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史家村的人离我而去!
不想再被那些仙师老爷像抓牲口一样拖去填那血坑!
不想再让我的亲人……我的婶娘……我的侄儿……在我面前饿死!
而我……而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看着!我受够了!!”
“求您……给我一条路!
一条……能让我守护她们的路!
哪怕……哪怕这条路上满是荆棘!
满是尸骨!哪怕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他抬起头,月光下,那张年轻却布满沟壑的脸上,
涕泪横流,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祈求!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对弱者的俯视,有对他这份沉重觉悟的审视,
也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我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漠然地转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没入门内昏暗的光线中。
“砰。”
门轻轻关上,将史大和他那孤注一掷的跪求身影,
连同清冷的月光和死寂的村落,一同隔绝在外。
屋内,婠绾已经蜷缩在土炕一角,抱着硬邦邦的窝窝头睡着了,
小脸上还带着对“镇上”的憧憬。
我走到炕边,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院子里,
那个依旧跪伏在冰冷泥土上的、单薄而倔强的剪影。
屋外,夜风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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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金离山脉深处,一条偏僻湍急的溪流旁。
“哼!好个狡猾的凶徒!”
紫剑宗大长老李雄,冷哼一声,
枯瘦的手指捏着两个湿漉漉、毫不起眼的储物袋。
正是王哲和孙静的那两个。
它们被溪水冲刷浸泡,上面残留的追踪灵力波动早已消散殆尽,
只剩下一股水腥气。
他身边,刘执事躬身垂立,大气不敢出。
“那截断臂……确认彻底消失了?”
大长老的声音冰冷,如同溪涧的寒水。
“回禀大长老!属下敢以性命担保!”
刘执事连忙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属下已将战场及周边区域反复搜寻了十余遍!
掘地三尺!连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那截断臂……绝对……绝对是被那凶徒彻底毁掉了!
痕迹全无!”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生怕大长老不信。
大长老古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锐利地扫过刘执事,
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你确定?
绝对……没有遗漏?”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确定!绝对没有!
该查的地方……属下全都查遍了!
就差……就差把整个地皮翻过来了!”
刘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腰弯得更低了。
短暂的沉默。
只有溪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
大长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既然这样……那你……也上路吧。”
“什……?!”
刘执事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最后一个“么”字尚未出口——
嗤!
一道幽蓝得近乎妖异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大长老指尖弹出,
快如闪电,瞬间将刘执事整个身体吞噬!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甚至连一丝青烟都没冒出。
那幽蓝火焰如同最贪婪的鬼魅,仅仅一个呼吸间,
刘执事整个人,连同他身上的衣物、佩剑、储物袋……一切的一切,
都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气化!
原地只留下一小滩暗红色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粘稠液体,
缓缓渗入溪边的泥土中,旋即被流淌的溪水冲刷殆尽,再无半点痕迹。
大长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滩迅速消失的血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不要怪老夫。”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溪畔,淡漠地低语,
“要怪……就怪你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山脉深处,目光幽深难测。
“这杀了赵康几人的凶手……
倒是滑溜得很。
一时半刻,怕是难寻踪迹了。”
他低声自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两个湿漉漉的储物袋,
“也罢,先回宗门复命吧。
金国……离国……这潭水,还浑着呢。”
话音落下,一道灰色的剑光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
撕裂夜幕,朝着紫剑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溪流依旧哗哗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淡淡的血腥气,很快也被山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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