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的、如同重锤敲击皮鼓的声音，在意识最深沉的黑暗里回荡。
（什么声音？心跳？我的心跳？不对…这声音…好熟悉…像是…）
“快快，病人心跳骤停，准备除颤器！”
一个遥远而急促的女声穿透迷雾。
（除颤器？医院？我…我回来了？不…不对…头好沉…好乱…）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另一个更加清晰、带着哭腔和无限焦急的稚嫩声音，
如同破开冰层的利锥，狠狠刺入混乱的意识！
（绾绾！是绾绾的声音！）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急迫的呼唤在我耳边疯狂拉扯！
“嗯？！我这是在哪里？！”
我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瞳孔一阵收缩，模糊的视野中，是简陋的茅草屋顶和斑驳的土墙。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哥哥！你醒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温软的小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扑进我怀里，
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是绾绾。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残留着那诡异“医院”幻听的悸动，
但眼前的真实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婠绾，怎么会呢？”
我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刚苏醒的沙哑，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
抬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
“哥哥只是休息一下，太累了。
放心吧，哥哥答应过你，永远不会抛下你的。”
“嗯嗯！”
绾绾用力地点头，小脸埋在我颈窝，
温热的泪水蹭在皮肤上，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
（哎，看来这次是真把这小丫头吓坏了。）
“仙师！”
史大厚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在一旁响起，
“村子…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没看他，也没理会他关于村子的话，直接问道：
“我睡了几天了？”
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一天一夜了，仙师。”
史大立刻回答，语气恭敬。
“一天一夜…”
我喃喃重复，感受着身体的状况。
眩晕感已经消退大半，但丹田深处那阴阳失衡的虚弱感，依旧清晰无比。
“这里是哪里？”
我环顾这间简陋的土屋。
“是村里，史婆婆家腾出的空房。”
史大道。
（村里？还在史家村？）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
高开虽然死了，但战斗引起的连锁反应，
会不会引起修士注意，这里绝非善地！
“姬九那狗东西呢？”
我立刻追问，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
史大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小半天都没看见人影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嗯？？姬九不在？）
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瞬间冲上心头。
（那是不是…可以彻底甩掉这块狗皮膏药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
我强压下心中的波动，声音尽量平稳。
史大应了一声，恭敬地退出房间，
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守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依旧紧紧抱着我的绾绾。
（姬九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伴随着刚才那诡异“医院”的幻听片段。
（我梦中的医院…是思乡心切产生的幻觉吗？
还是…其他东西在作祟？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抛开心里的杂念，凝神内视。
丹田内，那轮巨大的太极图依旧在缓缓旋转，只是远不如全盛时期圆融流畅。
代表阴诀的那一半明显没有阳决凝实，大约恢复了全盛时的一半力量。
那股令人心悸的阴阳失衡感，在昏迷期间倒是大大缓解了。
（嗯？是因为战斗中毁掉的那些“生物”吗？都被阴诀吸收转化了？）
这个猜测让我心头微凛。
至少暂时不需要为阴灵力失衡发愁了。
（该走了！）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响。
（这史家村绝不能待了！自从离开陈家村开始，我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观察着我！）
那种被无形目光锁定的感觉，如芒在背。
（是鸳鸯楼吗？苏玲珑那个蛇蝎女人？
还是康子那恐怖的体修？
或者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姬九？
还是…其他藏在阴影里的存在？）
未知的威胁如同沉重的乌云压在心头。
（不管是谁，这里已经暴露了！
必须尽快离开！
鸳鸯楼…看来是不得不回去了！
至少那里暂时还算个“安全”的据点。）
我轻轻拍了拍还赖在我怀里的绾绾：
“绾绾，我们该走了。”
“啊？哦…好吧哥哥。”
绾绾抬起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和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对她来说，能和哥哥在一起就是好的，只是刚熟悉一点的环境又要离开了。
我努力支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从简陋的土炕上下来。
双脚落地时，经脉传来的刺痛感让我微微蹙眉。
“吱呀——”
我拉开沉重的木门。
史大果然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外，见我出来，立刻躬身：
“仙师，这是…”
“该走了。”
我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目光越过他，
看向远处那片废墟。
史大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我，又看向我背上的绾绾，嘴唇动了动。
“史大，你也走吧！”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从旁边传来。
史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屋檐下。
她的背似乎比昨天更佝偻了，浑浊的眼睛看着史大，
里面没有了昨日的悲悯，只剩下一种沉重的、驱赶的意味。
“婆婆…那村里…”
史大猛地转身，声音发颤，充满了无措和茫然。
“史家村，不需要你了！”
史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赶紧滚！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不再是你的家！”
“我…我！！！”
史大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充满了被抛弃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滚！”
史婆婆用拐杖重重地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记住！你欠这个村子的，已经还完了！
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仙师是我们史家村的大恩人！
你的命，就是仙师的！你要死在仙师前面！
听见没有？！
你代表的是整个史家村！！！
滚！！！”
最后一声“滚”，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史大心上。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
他看着史婆婆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决绝的脸，
又看看我冰冷沉默的背影，再看看那片承载了他所有痛苦与赎罪的焦土废墟…
最终，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都化作了一声喘息。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
不再看那个曾经视为枷锁、如今却被彻底驱逐的“家”。
一步，一步，又一步…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他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了我走向村外的脚步。
背影中却又带着一种被强行斩断过去、推向未知的未来。
直到我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条泥泞小路的尽头。
“婆婆…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史大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一个中年村民看着史大消失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忍。
史婆婆拄着拐杖，久久地凝视着那条路，浑浊的老眼里，
终于缓缓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洞察：
“史大的路…不在这里了。
从他遇见那位仙师开始…他的命数，就已经变了。
不说了…”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重新变得硬朗起来，带着一种最后的决断：
“村里人都收拾好了吗？”
“嗯…都收拾好了，婆婆。
可是…真的要解散村子吗？
我们…我们还能去哪啊？”
另一个村民带着哭腔问道。
“走吧…都走吧…”
史婆婆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写满惶恐和茫然的脸，
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
“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了。
散了…或许还能活。”
她顿了顿，看着这片残破的、浸染了太多血泪的土地，眼中是深深的眷恋与决绝。
“婆婆老了…走不动了。
我要留在这里…陪着村子，守着这些走不了的魂儿…”
她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都走吧…趁天还亮着…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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