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减速，最终完全停滞下来，汇入通往庆城西城门那拥挤不堪的人流与车流之中。
方才野外的死寂被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鼎沸的人声。
牲畜不耐的嘶鸣、车轮滚动的嘎吱声，以及一种无形的、焦灼的等待感。
“弟弟，”
车辕上，姬九的声音传来，少了平时的嬉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前面排着长队呢，守城的兵丁比羊镇那会儿多了好几倍。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查得那叫一个细，恨不得把每个箱子都拆开来看看。”
我透过帘缝向外瞥了一眼。
只见高耸的城墙下，身着制式皮甲的兵卒数量确实远超寻常，手持长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
检查的岗哨也增设了数处，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
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熟睡的绾绾，对角落里的史大低声吩咐道：
“看好绾绾。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动。”
史大抬起红肿的脸，眼神中那病态的执拗尚未褪去，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微微调整了坐姿，将沉睡的绾绾更隐蔽地护在身后的阴影里。
“没事，跟着队伍走。”
我对着车外的姬九轻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入城。
姬九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用那搞怪的称呼回应，只是轻轻抖了下缰绳。
让马车跟着前面的驴车，一点点地向前蠕动。
车外，各种议论声不可避免地钻进车厢。
“喂，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金离山脉那边出大事了！”
一个压低的、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从车旁传来。
“咋能没听说？动静那么大！说是跟离国那个死了的三皇子有关哩！有修士在那儿打得天翻地覆！”
另一个声音加入讨论，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
“何止啊！我隔壁村的老表胆子大，跑去看了，回来说那场面叫一个惨哟……
死了不少人，都不是普通伤口，吓人得很！”
“也有说是异宝出世，引来了大修士争夺，那些倒霉蛋都是被斗法的余波给震死的……”
“怪不得这几天盘查得这么紧，进个城比查奸细还麻烦……“
”而且我还听说离国要对我们金国用兵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就在金离山脉！”
“嘘！快闭嘴吧！没看那些军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还想不想进城了？祸从口出懂不懂！”
（金离山脉？修士打斗？离国皇子？
是康子和阴老鬼那场金丹之战引发的？
还是说他们以为赵康的死和康子或者阴老鬼有关？
竟然传得这么快，连庆城都戒严了？）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双拳微微握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马车随着队伍缓缓前移，终于轮到了我们。
“站住！”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锐利的老兵猛地抬手拦在了车前，声音粗粝，
“马车里拉的什么？打哪儿来的？路引身份文书呢？”
“哎呦，军爷！”
姬九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又带着点谄媚的腔调，连忙跳下车辕，点头哈腰地回应，
“车上是我家刚没了娘子的掌柜，带着他妹妹和俺弟弟，想去城里投奔亲戚，缓缓心境。
这是我们的身份令牌和路引，您过目！”
说着，他递上从驿丞那里得来的文书，同时顺势掀开了车帘一角。
车厢内的景象暴露在兵卒眼前：
史大红肿着脸（恰好符合“丧妻之痛”的憔悴），低着头坐在角落，身上还穿着驿丞的深色衣袍；
一个穿着精致裙子的小女孩正蜷缩着熟睡；
我则坐在女孩身边，看上去像是个担忧妹妹的寻常少年。
那老兵锐利的目光迅速在车内扫了一圈，重点在史大身上和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再详细盘问时，
姬九极其自然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
动作隐蔽却又恰到好处地塞进了老兵手里。
“官爷，行个方便，我家掌柜心里苦……孩子也还小，经不起折腾……”
老兵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
又瞥了一眼车内“悲痛欲绝”的史大和“年幼无知”的我们，脸上的严厉稍微缓和了一丝。
他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揣入怀中，挥了挥手，声音依旧粗声粗气，却已然放行：
“嗯……节哀。进去吧！
记住，庆城有庆城的规矩，安分点，别惹事！”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您真是大好人！”
姬九千恩万谢，连忙爬回车辕，一抖缰绳，驾着马车缓缓驶过了那沉重的城门洞。
阴影掠过车厢，片刻后，眼前豁然开朗。
庆城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就在我们的马车逐渐融入城内街道的人流时。
城门口。
另一个年轻些的兵卒凑到那放行的老兵身边，压低声音疑惑道：
“王头儿，那车里……那个半大少年，
气息明显不像普通人，还有那个肿着脸的，
状态也不对劲……那车夫明显在撒谎，您怎么就……”
被称为王头的老兵冷冷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压得极低：
“他的身份文书是真的，就够了。
银子，也是真的。至于其他的……”
老兵的目光投向城内那已然看不到的马车方向，眼神深邃，
“这世道，谁还没点秘密？
抓奸细是上头的事，我们……只管守好城门，拿该拿的份子。
多余的事，少管，才能活得长。懂吗？”
年轻兵卒似懂非懂，但看着老兵冰冷的眼神，终究不敢再多言，讷讷地退回了自己的岗位。
厚重的城门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而我们的马车，已然驶入了这繁华的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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