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终究还是到了。
天还未亮,魏国公府的门前,已是人声鼎沸,火把通明。
徐达一身戎装,铁甲铮铮,在全家人的目送下,翻身上马。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然后一挥马鞭,率领着亲兵卫队,汇入了城外那支即将开赴北境的钢铁洪流之中。
父亲出征之后,府里的气氛,既像是被抽走了一根主心骨,变得空落落的。
又像是卸下了一座大山,让孩子们的天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母亲谢氏,开始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佛堂里,每日诵经,为远在北疆的丈夫祈福。
大哥徐允恭,则彻底扛起了家中长子的重担。
他每日都要处理府中庶务,还要时常前往兵部,与朝中官员对接军需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整个国公府,仿佛瞬间就长大了。
而在这份沉静之中,唯一增添了几分活泼亮色的,便是徐妙云。
自打新年那天,被四哥徐景曜牵着手,在金陵城的街头逛了一圈之后,这位平日里安静得像个小仙女似的九岁姑娘,就彻底黏上了她的四哥。
徐景曜在书房里看书,她就搬个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自己也捧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地,还会把自己觉得有趣的句子指给四哥看。
徐景曜去马场练马,她也必定会跟着去。
她不吵不闹,就抱着个暖手炉,坐在马场边的亭子里远远地看着。
每当徐景曜成功地完成一个动作,她都会第一个,用力地拍着小手,为他喝彩。
就连徐景曜每日去大本堂上学,她都会亲自将他送到二门口,细心地帮他整理好衣领上的褶皱,叮嘱一句“四哥路上小心”,才肯罢休。
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徐景曜心中温暖的同时,也让另一个人,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这个人,就是二哥徐增寿。
他感觉,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以前,他是家里唯一的“开心果”,是弟弟妹妹们眼中最会玩的兄长。
可现在,小妹却整天围着那个闷葫芦似的四弟转,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这让徐增寿的心里,酸溜溜的,像是打翻了一坛子老陈醋。
这股酸味,在某个冬日的傍晚,终于达到了顶峰。
这日晚饭,桌上有一道清蒸鲈鱼,鲜美无比。
徐妙云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嫩的鱼腹肉,仔细地挑去了里面所有的细刺。
然后,在众人理所当然的目光中,将那块完美的鱼肉放进了徐景曜的碗里。
“四哥,吃鱼。”
“谢谢妙云。”徐景曜笑着,自然地接受了这份投喂。
而一旁的徐增寿,看着这一幕,嘴里那块嚼了一半的红烧肉,瞬间就不香了。
他放下筷子,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忽然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形象极不相符的表情。
只见他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来
他清了清嗓子,一手负后,一手前伸,摇头晃脑,用一种极为别扭的腔调,朗声吟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一开口,就把饭桌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大哥徐允恭,差点把刚夹起来的青菜掉在桌上。
母亲谢氏,也停下了筷子,诧异地看着他。
就连徐景曜,都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他二哥……在吟诗?
青玉案?
辛弃疾?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黄河水倒流了?
徐增寿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震撼效果,他愈发得意,将那首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断断续续地背了出来。
虽然有几个地方磕磕巴巴,但最精华的那几句,他倒是背得滚瓜烂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徐增寿对众人投来的惊异目光,感到非常满意。
当最后一句落下,他得意洋洋地扫视全场,脸上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饭桌上,沉默了足足三个呼吸。
最终,还是母亲谢氏,率先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增寿,”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满是欣慰,“你……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学了?这首词,念得真好。”
半晌,徐允恭也开了口,脸上带着几分赞许:“二弟,没想到,你近日的学业,竟精进如斯。这首《青玉案》,意境高远,非寻常诗词可比,你能领会其中三味,实属不易。”
“二哥,很好。”就连徐妙云也露出了钦佩的笑容。
得到了家人的一致夸奖,徐增寿那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得意地挺起胸膛,挥了挥手,一副“这都是小意思”的表情。
然而,帅不过三秒。
得到夸奖的徐增寿,瞬间就飘了。
他感觉自己此刻,就是全家最有文化的人,连那个整天抱着书本的四弟,都被他比了下去。
他那身临时披上的文人外衣,在众人的夸赞声中,迅速地开始崩塌。
徐增寿看着众人,用一种极为惋惜的语气,咂了咂嘴,说道:
“不过嘛,要我说,这个叫辛弃疾的,恐怕也是江郎才尽了。”
“噗——”
徐景曜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当场就喷了出来。
他顾不上擦嘴,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二哥。
大哥,你说什么?
江郎才尽?
你评论谁?
辛弃疾?!
那个“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辛弃疾?!
大哥,你怕是不知道,这位爷一个人,就占了宋词的半壁江山啊!
饭桌上,所有人都被他这句石破天惊的文学评论,给搞懵了。
还是徐妙云,眨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这么说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徐增寿的身上,等待着他的高论。
这行为正中徐增寿下怀。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见徐增寿得意地挺起胸膛,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用一种指点江山的口吻,给自己的妹妹解惑。
“这还用问吗?”
“你想啊!”
“这位辛弃疾,名气这么大,可你算算,这都多少年了?”
“他有出过什么新作吗?一篇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早就写不出来了!”
“这要不是江郎才尽了,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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