腔室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管道泄漏的嘶嘶声和能量武器过载的焦糊味。
阿尔伯特抬起头，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高处那个娇小的、握着枪、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身影。
他收起枪，没有先去检查敌人，而是几个利落的攀爬，来到了夕语所在的平台。
他站在她面前，宇航服上沾满了污渍和硝烟，呼吸因为刚才的战斗而略显急促。他深深地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震惊、后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伸出手，不是责备，也不是询问，而是轻轻擦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抹油污，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总是能给我惊喜。”
夕语看着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腿一软，差点摔倒。
阿尔伯特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
“我们离开这里。”他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夕语没有反对，安心地靠在他坚实可靠的怀抱里。她知道，在返回“星尘号”的路上，有些问题必须面对，有些变化已经发生。但此刻，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她只觉得无比安心。
碎星之墟的阴影中，她不再只是被守护者，而是真正成为了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返回“星尘号”的过程异常顺利，仿佛“暗影集市”的混乱与伏击只是一段被隔绝的插曲。对接，脱离，加速，“星尘号”再次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隐没于“碎星之墟”外围更深的黑暗之中。
船舱内弥漫着消毒剂和能量武器残留的焦糊气味。阿尔伯特拒绝了医官立刻为他检查的提议，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夕语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将至的星云。
“所有人，回到岗位。隼眼，设定新航线，深度潜行模式。”阿尔伯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磐石和火花立刻执行，连医官也欲言又止地退开，将狭小的生活舱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舱门滑闭，将外界的嘈杂与担忧隔绝。
夕语坐在简易床沿，低着头，无意识地揉搓着手指上那枚重新恢复温热的指环。她能感觉到阿尔伯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热度。
她以为他会质问，会责备她的擅自行动，会追究指环那超乎寻常的指引能力。
然而，他没有。
阿尔伯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舱室内投下沉重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单膝触地，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这个姿态，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意味，让夕语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以及一丝战斗后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热。
“害怕吗？”他问，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夕语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此刻，那里没有了统帅的冷厉，没有了面对敌人时的杀伐果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后怕和一种近乎脆弱的……恐惧。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这个认知让夕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当时……来不及害怕。”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去做。”
阿尔伯特凝视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许久，他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
“我知道你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坚强。但是……”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但是，当我看到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面对那些致命的枪口……当我意识到，你为了我，将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境……”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痛苦，“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死在下面。”
“不许你这么说！”夕语猛地抽出手，捂住了他的嘴，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我不准你这么说！阿尔伯特·冯·卡斯蒂兰，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们是一个团队！你说过的！我可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永远站在你身后！我可以帮助你，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阿尔伯特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和话语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却气势汹汹的小女人，那颗在尸山血海中都不曾动摇的心，此刻却因为她的话语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拉下她捂住自己嘴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他在无尽虚空中唯一的浮木。
“我明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妥协，一种认命，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如海的情感，“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的力量和价值。只是……只是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风险。那比死亡……更让我恐惧。”
这是阿尔伯特·冯·卡斯蒂兰能说出的、最接近告白的语言。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许诺，只有最直白、最赤裸的恐惧与依赖。
夕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却在流泪的同时，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明亮的笑容。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抚过他脸颊上新增的一道细微擦伤，“无论前面是星门，是‘黑曜石’，还是任何未知的危险，我们都一起面对。你甩不掉我的。”
阿尔伯特看着她含泪的笑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义无反顾的执着与爱恋，心中那堵用理智和责任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不再试图去压抑，去控制。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交融。
“好。”他哑声回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在这一方颠簸于无尽星海中的狭小金属舱室内，在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与心灵的碰撞后，两颗早已紧密相连的心，终于剥落了所有外壳，毫无保留地贴合在一起。
没有更多的言语，无声的拥抱诉说着一切。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联邦统帅，她也不再是需要被小心呵护的匹配妻子。他们是阿尔伯特和夕语，是彼此唯一的港湾与铠甲。
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便拥有了面对整个黑暗宇宙的勇气。
“星尘号”继续向着未知的坐标航行，而在它身后，“碎星之墟”的阴影中，一双冰冷的电子眼，正默默记录下它离去的轨迹，将加密的信息，发送向宇宙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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