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频道内，意识损伤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星尘，缓缓沉淀。第一次联合观测的惨痛代价，让所有成员都清晰地认识到，“静寂之疮”——或者说，“归零者”的遗产——是一个远超他们此前任何想象的敌人。它并非可以被击败的舰队或可以被说服的个体，它是一种规则，一种现象，一种朝着绝对虚无单向演化的宇宙之癌。
“逻辑之核”受损的矩阵率先恢复了部分功能，其意识流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根据观测数据推演，‘归零协议’的扩张呈指数级加速。以其当前速度及我方所在星域密度计算，预计在五十至一百个标准星历周期内，其影响范围将覆盖联盟所有成员所在区域。】
五十到一百周期！这个时间尺度，在文明演进中不过是弹指一瞬。
“我们的隐匿手段……无效了吗？”“共鸣之森”的意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赖以生存的与星球融为一体的模式，在那种能将一切“抹平”的力量面前，似乎毫无意义。
“并非完全无效，但可靠性大幅降低，”“织星者”回应，其意识光芒比往常黯淡了许多，“它已经记录了我们的‘意识签名’。除非我们彻底沉寂自身所有思维活动，否则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
彻底沉寂思维？那与死亡何异？
“难道只能迁徙？”“虚空鲸群”提出了一个对于他们这种与特定宇宙环境共生的文明而言近乎绝望的方案。离开熟悉的星际介质，他们巨大的能量躯体将难以维持。
“迁徙至何处？”阿尔伯特冷静地反问，他的逻辑核心虽受冲击，但依旧运转，“根据推演，‘归零协议’的最终目标是整个宇宙的‘热寂’提前化。除非能找到跳出当前宇宙膜的方法，否则迁徙只是延缓死亡。”
跳出当前宇宙？这个想法过于超前，连“逻辑之核”都表示现有理论框架下几乎不可能实现。
绝望的气氛，如同“静寂之疮”本身，开始在联盟的意识连接中弥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承受着所有盟友痛苦共鸣的夕语，她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起了一丝微光。
【它……渴望‘无’。】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递到每个成员意识中，【它吞噬一切‘有’——物质，能量，信息，甚至时间……但它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有’？】
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让所有意识都为之一顿。
医官立刻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它本身的存在，违背了它追求的‘绝对虚无’？”
“逻辑之核”的矩阵瞬间高速运转：【悖论！如果‘归零协议’追求的是彻底的‘无’，那么它自身的存在和执行过程，就必须也被‘归零’。否则，它就不是真正的‘无’，只是以一种极致的‘有’（秩序）取代了其他的‘有’（混沌）。】
阿尔伯特的意识与“逻辑之核”瞬间同步：【推论：存在一种可能性——‘归零协议’并非完美无缺。其核心可能存在一个‘自指循环’的逻辑漏洞。即，要达成绝对虚无，必须首先虚无化自身。】
这个推论，像是一道微弱的曙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
“但这只是理论！”“虚空鲸群”质疑，“我们如何利用这个漏洞？难道要冲进去告诉它‘你应该自杀’吗？”
“不，”“织星者”的意识流开始重新凝聚光芒，“如果它的核心存在逻辑漏洞，那么它就不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而是一个……有缺陷的‘程序’。是程序，就可能被干扰，被改写，甚至被……‘说服’。”
“说服？”火花在守护星这边忍不住插话，“怎么说服一个只想让一切都消失的东西？”
磐石的声音在联盟频道中响起，沉稳而坚定，驱散着最后的迷茫：“不是用语言说服。是用存在本身去‘证明’。”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想法在所有盟友意识中沉淀。
“它认为‘有’是瑕疵，‘无’是完美。那么，我们就向它展示，某些‘有’，是它无法轻易抹去，甚至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无’的最有力反驳。”
“什么样的‘有’？”医官问。
“生命的意志，意识的连接，创造的奇迹，以及……”磐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那些被“播种”过的、正在挣扎成长的世界上，“……希望本身。”
一个疯狂的计划雏形，开始在联盟高层的意识交流中逐渐成型。这不是军事对抗，而是一场关乎存在意义的终极辩论，用的不是语言，而是文明最本质的力量。
他们要将联盟所有成员文明最核心的、代表其存在价值的“印记”——“织星者”的时空编织之歌、“共鸣之森”的生命交响乐、“虚空鲸群”的维度漫游之诗、“逻辑之核”的真理追寻之光，以及守护星的守护与播种之誓——凝聚成一道前所未有的、融合了多元秩序与生命力量的“存在宣言”。
然后，寻找一个时机，不是攻击，而是将这“宣言”，主动送入“静寂之疮”的核心。
这不是去毁灭对方，而是去……填补那个逻辑漏洞。用极致的有序生命之光，去映照那极致有序的死亡之暗。要么，促使那“归零协议”因无法处理这个悖论而崩溃；要么，让它意识到“绝对无”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伪命题，从而引发其逻辑内核的连锁崩塌。
风险巨大。这相当于将联盟所有文明的灵魂精髓，直接暴露在毁灭之力面前，一旦失败，可能意味着意识的彻底湮灭，比物理毁灭更加彻底。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闪烁着微光的生存提案。
联盟频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每个文明都在权衡。
最终，“织星者”率先回应，其意识流带着古老的决绝：【与其在寂静中等待消亡，不如在共鸣中绽放最后的光华。】
【赞同。】“逻辑之核”简洁回应。
【森林，愿奏响终末的乐章。】“共鸣之森”的意识如同万木同春。
【鲸群，将穿越死亡的暗流。】“虚空鲸群”发出悠长的共鸣。
守护星这边，阿尔伯特、夕语与磐石意识交融，达成了最终的共识。
“那么，”磐石的声音在联盟中回荡，带着一去不返的壮烈，“让我们开始准备，这场献给‘虚无’的……存在赞歌。”
生存，还是毁灭？他们选择用最灿烂的方式，去回答这个终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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