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重量的。
苏蔓的意识漂浮在粘稠的虚无里，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像被困在凝固的琥珀中的昆虫，徒劳地振动着透明的翅膀。外界的声音被扭曲成模糊的回响，像是从深水另一端传来的呐喊，断续而失真。唯一真实的，是那根插在喉间的管子，每一次机械的送气，都带来一种非自然的胀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尚未完全脱离掌控。
但掌控她的，不是生命，而是仪器冰冷的节奏。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重症监护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独特气味，是她即使在昏迷中也能精准辨识的烙印。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林微光那双强忍惊惶却依然坚定的眼睛，是陆北辰隐藏在金丝眼镜后那抹志在必得的微笑，然后，是呼吸被骤然掐断的窒息感。
L-07。
这个代号如同毒蛇，盘踞在她的神经末梢。它能精准地抑制自主神经活动，制造出完美的“生理性昏迷”假象，却又狡猾地保留着一丝边缘意识，让受试者清楚地感知到自身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恐怖。陆北辰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看着他的“实验品”在清醒中走向毁灭。
但陆北辰低估了她。低估了一个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人，对痛苦的耐受阈值有多高；低估了那双看似冷冽的眼眸下，燃烧着怎样不屈的守护本能。
苏蔓开始集中全部的精神力量，像潜水者向着唯一的光亮奋力上游。她尝试动一动手指，回应某个神经指令，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死寂，仿佛她的肢体已经与她断绝了关系。她尝试睁开眼睑，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但眼皮沉重如锈死的铁门。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试图淹没她。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感觉到了异样。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一种细微的、频率极高的震颤，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更像是一种……脑波层面的干扰。像是遥远的宇宙深处，另一个意识，另一段思维，正在与她共用同一个频道，发出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或者说……共享着某种庞大的信息流。
是L-07的副作用？还是陆北辰新的实验手段？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倾听”，去“捕捉”那奇异的频率。这极其危险，如同在悬崖边蒙眼行走，稍有不慎，可能就是意识彻底崩毁的深渊。但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渐渐地，那杂乱的频率开始变得清晰，如同收音机调准了频道。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海量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她意识的核心。
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巨大的玻璃幕墙外，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模糊晃动。
暖暖蜷缩在房间角落，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小声啜泣：“妈妈……苏阿姨……疼……”
陆北辰的声音，温和却冰冷，如同手术刀：“‘奇美拉’的终极形态，需要最纯净的载体。她是钥匙，也是锁。”
复杂的基因序列图在虚拟屏幕上飞速滚动，最终聚焦于一段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螺旋结构，旁边标注着：【生物服务器端口 - 激活状态 12%】
一张庞大的全球网络拓扑图，无数光点代表着分布世界各地的基因库与医疗中心，而所有的连接线，最终都汇聚向一个不断跳动的、被标注为【K-暖暖】的核心节点。
一个坐标在屏幕上反复闪现，伴随着系统提示音：【物理主控单元 - 柏林 - 米特区 - 施普雷河畔旧电厂 - 地下三层 - 生物服务器阵列。】
“生物服务器”……“钥匙”……“锁”……“全球网络”……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疯狂碰撞、重组。她明白了，全明白了！陆北辰的目的，远不止是创造一个完美的基因改造人。他是要将暖暖，这个拥有特殊基因构造的孩子，变成一个活体的、具有唯一性的“生物服务器”，一个能够连接并控制全球基因编辑网络的“终极密钥”！
那个网络，所谓的“曙光计划”公共医疗基因库，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它是一个陷阱，一旦完全激活，陆北辰就能通过控制暖暖，间接控制所有接入该网络者的基因表达——赋予健康，或是……播撒死亡。
愤怒，如同岩浆，在她冰冷的血管里奔涌。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决绝。
坐标！那个旧电厂的坐标！那是网络的物理核心，是暖暖被“连接”的地方，也是唯一可能从物理层面切断这种连接，救出暖暖的关键！
她必须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传给林微光。
戒指！
意识猛地聚焦于无名指。那枚看似普通的素圈戒指，是她与林微光之间最后的、也是最隐秘的链接。里面集成了微型传感器和骨传导模块，原本用于紧急情况下的定位与简单通讯。现在，它是唯一的希望。
调动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忽略L-07带来的神经阻滞痛楚，她开始尝试控制与戒指接触的那一小片皮肤下的细微肌肉群，模拟出摩斯密码的敲击节奏。这过程艰难得如同在泥沼中推动巨石，每一次“敲击”，都耗费着她仅存的精神力量。
短，长，长，短（坐）…
长，短，短，短（标）…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坐标的关键代码，祈祷着另一端的林微光能够感知，能够理解这来自深渊的共鸣。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信息传递时，那股外来的意识流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强烈。不再是碎片，而是一段完整的情感涌流——深深的恐惧，无尽的孤独，还有一丝……对“苏阿姨”这个称呼本能的依赖和微弱的呼唤。
是暖暖！
不是数据构成的影像，而是那个孩子真实的情感意识！她也在这片网络的某个节点上，她的意识正在与这台庞大的“生物服务器”缓慢融合，同时也因为这种融合，在L-07药物造成的特殊脑波环境下，与苏蔓的意识产生了短暂的、奇迹般的交汇！
“暖暖……”苏蔓在意识的深处无声地回应，试图传递去一丝安抚，“坚持住……”
然而，这种深层次的意识连接如同在暴风雨中点燃的烛火，极其不稳定。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属于机器的数据洪流猛地冲击过来，试图压制、剥离这不该存在的“杂音”。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穿刺，苏蔓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两股力量的撕扯下彻底瓦解。外部，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她的脑电波图案出现剧烈的、不正常的峰谷。
脚步声急促地靠近，护士和医生的身影在病床周围晃动。
“血压升高！神经活动异常！”
“追加镇静剂！稳定她的生命体征！”
冰冷的药液通过静脉注入她的身体，意识的烛火再次被狂风压制，迅速黯淡下去。与暖暖那微弱的连接，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消失在数据的狂潮里。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苏蔓用尽最后的力量，向戒指发送了最后一段重复的坐标信息，以及两个沉重的字：
“快……”
然后，黑暗再次合拢，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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