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在渐沉的夜色中化作幢幢暗影，唯有乾清宫的窗棂间透出摇曳的烛光。朱允炆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御书房内，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
地图上用朱笔勾勒出九边重镇的位置，北平一带被他特意圈出。白日里朝堂上那些武将闪烁的眼神，文官们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各怀心思的争论，都在这寂静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王钺。”
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一直侍立在门外的王钺应声而入，躬身待命。
“去请齐尚书。”朱允炆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记住，要隐秘。”
王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朱允炆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军事教育的军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情报和预备的重要性。靖难之役看似还要数年才会爆发，但战争的种子早已埋下。他必须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先手布局。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齐泰身着常服，外面罩着一件深色斗篷，在王钺的引领下快步走入。
“臣齐泰，叩见陛下。”
齐泰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深夜密召兵部尚书，这在新朝还是头一遭。
“齐先生请起。”朱允炆转过身，示意他近前，“赐座。”
待齐泰在绣墩上坐定，朱允炆开门见山：“今日朝会上，有人提及燕王操练兵马之事。朕想听听齐尚书对此事的看法。”
齐泰略一沉吟，谨慎地答道：“回陛下，燕王镇守北疆，操练兵马本是分内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朱允炆追问，目光如炬。
“只是近来燕王府动作频频，不仅频繁接见蒙古使者，还在暗中收购铁料、马匹，其数量远超常规。”齐泰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臣派人暗中查访，发现燕王府的护卫人数，似乎也超出了定制。”
朱允炆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这些情报与他记忆中的历史不谋而合。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北平的位置：
“若你是燕王，会如何用兵？”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齐泰不由得一怔。他仔细斟酌着词句：“若以用兵而论，燕王可能会出其不意，先取通州，控制漕运要道，继而南下...”
“不。”朱允炆突然打断他，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若是朕，会先取居庸关，扼住西北门户；再下保定，切断朝廷与真定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北平可保无虞，进可攻，退可守。”
齐泰震惊地抬头，皇帝所指的这条路线，正是兵部推演中最坏的设想之一。他不由自主地问道：“陛下如何...”
“如何得知？”朱允炆微微一笑，回到御座前，“齐尚书可还记得太祖托梦之事？”
齐泰连忙躬身：“臣不敢忘。”
朱允炆从案头取出一本册子，递给齐泰：“这是朕这几日凭着记忆，记录下的太祖梦中所示。齐尚书不妨看看。”
齐泰双手接过，就着烛光细细翻阅。才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变了。这册子上记录的，竟是种种闻所未闻的军制改革之策：
“改世兵制为募兵制，择精壮者充之...”
“设讲武堂，训将领，习战阵...”
“更造火器，制迅雷铳、连环炮...”
“立参谋司，专司军情、谋划...”
每一条都直指当前军制的弊端，每一条都让他这个兵部尚书汗颜。特别是最后关于设立参谋司的设想，更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齐泰的手微微发抖，“这些都是太祖所示？”
朱允炆不置可否，反而问道：“齐尚书以为如何？”
齐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若真能施行，我大明军力必能焕然一新。只是...”他面露难色，“这些改革牵涉甚广，恐怕朝中会有非议。”
“所以才要请齐尚书来商议。”朱允炆的目光变得深邃，“这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做。”
他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朕欲先在京营中试行新制。齐尚书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齐泰沉吟片刻：“京营总督李景隆，乃是开国名将之后，或可...”
“李景隆不可。”朱允炆断然否定。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李景隆在靖难之役中屡战屡败，堪称朱棣的最佳助攻。
齐泰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推荐：“那就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了。他不仅是开国元勋之后，更是...”
“更是燕王妃的兄长。”朱允炆接话道，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正是因为他这层身份，才更要用他。”
齐泰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用徐辉祖来对付燕王，这步棋实在是妙。既显得皇帝信任外戚，又能让燕王投鼠忌器。
“陛下圣明。”齐泰由衷赞道。
朱允炆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手谕：“即日起，命徐辉祖总督京营戎政，整饬兵备。另，在京营中挑选精壮三千，单独成军，由徐辉祖直接统领，演练新式战法。”
他将手谕交给齐泰：“此事要秘密进行，对外就说是整饬京营常规操练。”
“臣明白。”齐泰郑重接过手谕，小心收好。
朱允炆又取出一张图纸：“这是朕凭着记忆所绘的一种新式火铳，齐尚书可命可靠工匠试制。”
齐泰接过图纸，只见上面画的火铳与现今所用的截然不同，不仅取消了火绳，还增加了奇特的击发装置。旁边还详细标注了尺寸、用料，甚至还有使用方法的说明。
“这...”齐泰越看越惊，“若是真能造出此物，我大明火器必将独步天下！”
朱允炆点点头：“此事更要严格保密，所有参与制作的工匠都要集中管理，不得与外界接触。”
“臣遵旨。”齐泰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新式军队正在成型。
这时，朱允炆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齐尚书，你以为如今朝廷对各地军情的掌握如何？”
齐泰苦笑一声：“不瞒陛下，各地卫所虚报兵员、吃空饷的情况屡见不鲜。往往要等到叛乱发生，朝廷才能得知消息。”
“所以，朕还要交给你一个重任。”朱允炆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朕要你秘密组建一个军情司，专司搜集各地军情，特别是九边和各地藩王的动向。这个军情司直接对朕负责，不经过任何衙门。”
齐泰心中一震，这意味着皇帝要将情报系统牢牢抓在手中。他郑重跪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朱允炆亲手扶起他：“此事关系社稷安危，有劳齐尚书了。”
当齐泰告退时，夜色已深。朱允炆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今夜与齐泰的这番谈话，只是他布局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他走到案前，开始起草另一份手谕。这一次，是给在北平的徐辉祖。他要这位未来的北伐主帅，从现在就开始密切关注燕王府的一举一动。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殿墙上，拉得很长。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的燕王府中，朱棣也在与谋士姚广孝密谈。
“皇帝近日在朝会上的表现，与从前大不相同。”朱棣眉头紧锁，“今日又连夜召见齐泰，恐怕另有图谋。”
姚广孝捻着佛珠，沉吟道：“王爷所虑极是。不过眼下我们还需要时间准备，不宜轻举妄动。”
朱棣冷哼一声：“这个小皇帝，倒是比他父亲难对付得多。”
“王爷不必过虑。”姚广孝眼中闪过精光，“只要我们按计划行事，大事可成。”
相似的对话，也正在其他藩王的府中进行着。新帝登基后的种种不寻常举动，已经引起了各方势力的警觉。暗流，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涌动。
而乾清宫内的朱允炆，对此心知肚明。他望着地图上那些被标记出来的藩王封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注定要成为最大的变数。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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