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大观园内绿荫如盖,蝉鸣聒噪。连日闷热后,一场骤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荷花的清新气息。池塘边,水汽氤氲,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宝玉、黛玉、探春、惜春并几个丫鬟,正聚在沁芳亭中乘凉说笑。因雨后凉爽,何宇也被宝玉拉着,一同在园中散步,不觉行至池畔。
宝玉见那荷花可爱,又想起何宇平日所讲海外风物,便缠着问道:“先生,你常说海外有万千世界,风俗物产与我中华大异。这荷花虽美,我中华处处可见,不知那极西之地、万里重洋之外,可有这般清雅之物?又生得何等模样?”
何宇见几个年轻人皆目光炯炯,充满好奇,便微微一笑,指着池中荷花道:“天地造化,无奇不有。我中华之荷,亭亭净植,香远益清。然西洋亦有类似水生花卉,其形制却颇有不同。我曾闻,在那欧罗巴洲,有一种花,名曰‘睡莲’,叶片浮于水面,花朵亦贴水而开,颜色繁多,有蓝、有紫、有黄,昼开夜合,别有一番风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地更有巨木,名曰‘莲叶桐’,叶片巨大如舟,可承孩童而坐,浮于水上而不沉。”
这番描述,新奇有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黛玉倚着栏杆,轻声道:“昼开夜合,贴水而眠,这‘睡莲’之名,倒取得极雅致。想来月下观之,更添幽趣。”惜春也难得开口:“若能以丹青绘其形态,必是佳作。”
探春则更关心地理方位,问道:“先生所言欧罗巴洲,距我中华究竟多远?需航行几月可至?”
何宇借此机会,将一些基础的地理知识融入讲述:“据一些航海图志所载,自闽粤出海,乘季风之势,先南下至南洋诸岛,再折向西行,穿越一片名为‘印度洋’的浩瀚海域,绕过一处黑色大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方能进入大西洋,继而北上,方可抵达欧罗巴。若风帆顺利,昼夜兼程,亦需耗时近载。其间波涛之险、水土之异,非亲身经历难以想象。”
他讲得深入浅出,将枯燥的地理概念化为生动的旅程描述,不仅宝玉、黛玉听得入神,连一旁随侍的袭人、紫鹃等丫鬟也竖起了耳朵,觉得比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有趣。
然而,这番池畔闲谈,却被不远处假山后一双阴鸷的眼睛看了去。贾赦的心腹小厮栓柱,奉了主子之命,时常在园中窥探何宇动向,此刻听得何宇大谈什么“欧罗巴”、“睡莲”、“好望角”,只觉得荒诞不经,立刻悄悄溜走,直奔贾赦书房禀报。
“……老爷,那何宇又在园子里蛊惑宝二爷和姑娘们了!说的尽是些海外奇谈怪论,什么叶子能坐人的树,什么蓝紫色的荷花,还有什么黑大陆、好望角,奴才听着都邪乎!这不是妖言惑众是什么?”栓柱添油加醋地回禀道。
贾赦本就因前几次交锋失利而对何宇恨之入骨,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好个何宇!竟敢在内帷之中散布此等海外奇谈,蛊惑子弟!我贾府诗礼传家,岂容此等歪理邪说污浊门庭!”他立刻起身,带着几个清客和心腹家丁,气势汹汹地往贾母上房而去,定要趁此机会,给何宇扣上一个“散布妖言、蛊惑人心”的罪名。
贾母刚歇了午觉起来,正由鸳鸯陪着说话解闷,见贾赦一脸怒容闯入,身后还跟着程日兴等人,不由诧异:“老大,你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贾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故作痛心疾首状:“母亲!儿子有要事禀报!那何宇,狼子野心,今日竟在园中,对着宝玉、黛玉、探春等一众小辈,大放厥词,宣扬海外蛮夷之地的荒谬怪谈!说什么有巨叶可载人,有蓝紫色荷花,还有什么黑鬼居住的大陆!此等言论,骇人听闻,分明是存心不良,欲以奇谈怪论蛊惑我贾府子弟心智,使其偏离圣贤正道!长此以往,岂不坏了家风,祸及门楣?请母亲明鉴,将此等妖人逐出府去!”
贾母闻言,眉头紧锁。她虽不喜贾赦夸大其词,但涉及宝玉等孙辈的教育和府中风气,却也不能不重视。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把政老爷、何先生,还有宝玉、探春他们,都请过来。”又对贾赦道,“你且起来,是非曲直,当面对质便知。”
不多时,贾政、何宇以及宝玉、探春等人俱被传到贾母房中。贾政见贾赦在场,脸色不善,心知又是兄长寻衅,不由暗暗为何宇担心。宝玉、探春等人则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贾母将贾赦所言复述一遍,然后看向何宇,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何先生,赦老爷所言,可是实情?你今日在园中,确实对孩子们讲了这些海外风物?”
何宇心知这是贾赦又一次发难,但他神色坦然,从容不迫地躬身答道:“回老太太,今日雨后,晚生确与宝二爷、三姑娘等在池畔闲谈。因二爷问及海外花卉,晚生便依据前人着述,略述一二,如《坤舆万国全图》所载之五大洲四大洋,《本草纲目》亦提及海外药材异物。晚生所言‘睡莲’、‘莲叶桐’等,虽名目或有差异,然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前人笔记、图志中不乏记载。晚生绝无凭空捏造、妖言惑众之心,更不敢有损府上清誉。旨在令子弟开阔眼界,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已。”
贾赦厉声打断:“巧言令色!《坤舆万国全图》乃前朝利玛窦所绘,其本身便是海外夷人,所言岂可尽信?至于《本草纲目》,何曾记载什么蓝色荷花、载人巨叶?分明是你信口雌黄!”
这时,探春忽然上前一步,向贾母和贾政行礼,声音清脆地说道:“老祖宗,父亲,孙女可以作证,何先生今日所言,并非虚妄。”她转向贾赦,不卑不亢,“大伯容禀,侄女平日也喜翻阅杂书,曾在家藏的一册《三才图会》中,见过类似‘睡莲’的图样,注文确系‘西洋水生之花’。另有一本前朝谢肇淛所着《五杂俎》,其中‘物部’一卷,亦记载:‘南海有王莲,叶大如盖,可坐婴儿。’此二书皆非邪僻之书,乃博学之士所着,收录天下奇物,以广见闻。何先生引经据典,启发我等见识,何来‘妖言’之说?”
探春这一番话,引证确凿,条理清晰,顿时让贾赦噎住了。他没想到探春一个闺阁少女,竟也读过这些杂书,而且记得如此清楚。
宝玉也忙道:“老祖宗,何先生只是告诉我们海外有不同的花草树木,让我们知道世界很大,这有什么错?难道我们只能读死书,连花草都不能知道了吗?”
黛玉虽未直接为何宇辩护,却也轻声对贾母说:“外祖母,探丫头说的那两本书,我仿佛也见过,确实有此记载。多识草木鸟兽之名,亦是雅事。”
贾政见子女们都为何宇说话,且言之有据,心下稍安,便对贾母道:“母亲,看来此事确是误会。何先生教学,向来注重实证与开阔眼界,引用的亦是前人着述,并非杜撰。大哥或许是关心则乱,有所误会了。”
贾母看着眼前情形,心中已然明了。她素知贾赦与何宇不和,今日之事,多半是借题发挥。探春的博学强记和清晰辩驳,更让她心中赞许。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孩子们讨论花草树木,增长见闻罢了。老大,你也是太过紧张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们多知道些东西,总是好的,只要不离了大格就行。什么妖言惑众,说得太严重了。都散了吧,以后此类小事,不必大惊小怪。”
她又特意对何宇和颜悦色道:“何先生教学有心了。年轻人多知道些是好事,只是也要注意分寸,莫要吓着他们。”这话既是肯定,也是提醒。
何宇恭敬应道:“晚生谨记老太太教诲。”
贾赦见贾母如此轻描淡写,心中愤恨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铁青着脸,带着人悻悻而去。
一场风波,在探春的机智辩驳和贾母的最终裁决下,化为无形。经此一事,探春的才识和胆魄更得贾母赏识,而何宇与贾赦之间的矛盾,则愈发深刻,已然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池畔答疑,看似闲情逸致,实则暗藏机锋,成为了贾府内部权力与观念交锋的又一个缩影。何宇深知,未来的路,必将更加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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