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套住了林薇薇的脖颈。每日早晚两次，固定时间，她必须踏入A1区最深处的警戒线内，完成对林烬办公舱室外围的清洁工作。
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时，是在清晨。星港内部模拟的晨光尚未完全亮起，通道里光线幽暗，只有壁灯散发着恒定的冷白光芒。林薇薇推着特制的、噪音极低的清洁车，在两名近卫士兵沉默的注视下，通过能量屏障。她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掌心一片湿冷。
林烬的办公舱室大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壁灯的光芒，像一面通往未知深渊的镜子。她按照终端指示，先从门口开始。吸尘设备被调至静音模式，发出的声响细微如蚊蚋。她跪在门口深色的吸音地毯上，仔细清理着每一个角落，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仿佛怕惊扰了门后的恶魔。
地毯之后是两侧的壁面。金属墙面光可鉴人，几乎找不到灰尘，但她还是用特制的防静电除尘布一遍遍擦拭，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微痕。她能闻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了金属冷却和特殊能量回路的气味，比在其他地方更加浓郁。这味道让她神经紧绷。
最后是检查并补充饮用水。舱室外墙有一个嵌入式的、带锁的小型补给口，她的权限只能打开外层面板，里面整齐码放着数支封装好的高纯度饮用水囊。她需要清点数量，取出空囊，放入新的，并记录消耗。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水囊和金属内壁时，微微颤抖。
整个过程中，她的感官被放大到极限。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可能的声音——虽然什么也听不到；眼睛余光不时瞥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既害怕它突然打开，又隐约有种扭曲的期待，想看看那个令她恐惧的男人日常出入的样子。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像在清洁一个无人使用的遗迹。完成所有步骤，记录数据，收拾工具，推车离开。直到再次通过能量屏障，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她才感觉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傍晚的第二次清洁，过程几乎完全相同。林烬的舱室依旧大门紧闭，寂静无声。仿佛他根本不在里面，或者，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日复一日。清晨与黄昏，她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幽灵，准时出现，沉默劳作，然后悄然消失。恐惧逐渐沉淀为一种麻木的习惯，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紧张感从未真正消失。她开始注意到一些极其细微的规律：比如门口地毯上某个几乎看不见的脚印方向，比如壁面某处极其轻微的能量残留波动，再比如饮用水消耗的速度——非常稳定，但偶尔会有微小波动。
这些发现毫无意义，却成了她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唯一能进行的、微不足道的“观察”。她甚至开始猜测，林烬到底知不知道门外每天有一个人在做着这些？他是真的无视，还是……在暗中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如同观察笼中困兽？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次“工作”，从她跪在地毯上仔细吸尘的侧影，到她擦拭墙壁时专注紧张的神情，再到她清点水囊时微微颤抖的手指，都被那些隐藏在角落、与她疑虑中那些凸起物位置完美契合的采集点，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经过加密和压缩，跨越遥远的空间，实时呈现在张天豪的面前。
……
“新伊甸”堡垒，张天豪的密室，几乎成了一个被暴戾和焦灼情绪填满的囚笼。屏幕每天固定时间亮起两次，重复播放着林薇薇在仇人门外卑微劳作的情景。这不再是偶然的刺激，而是变成了定时发作的酷刑。
张天豪的眼睛里布满了挥之不去的血丝。他死死盯着屏幕，看着林薇薇那日益熟练却愈发显得逆来顺受的动作，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和麻木的神情。最初的暴怒和砸东西的冲动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煎熬的、缓慢灼烧的愤怒和一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无力感。
尤其是当他看到林薇薇有时会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瞥向那扇紧闭的舱门，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好奇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强大存在的本能关注时，一股混合着酸涩、嫉恨和暴戾的火焰就会在他胸中疯狂窜升！
她在看什么？她在期待什么？那个魔鬼的门对她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父亲”的支援依旧遥遥无期，传来的信息含糊其辞，只让他们“耐心等待，积蓄力量”。“蛰伏者”的渗透也举步维艰，传回的情报价值有限，关于林烬个人行程和护卫弱点的信息更是少得可怜。
张天豪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野兽，看得见外面的敌人如何悠然自得地摆弄着原本属于他的珍宝，却怎么也冲不破那层坚固的屏障。每一次“直播”都在提醒他的无能，每一次等待都在消磨他的耐心。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对下属的态度也越发暴躁易怒。堡垒内部因资源短缺和高压政策而日益不满的暗流，他已经无心也无力去细致安抚，只能依靠更严厉的弹压。他与林振海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老人眼中日益增长的失望和欲言又止，让他更加烦躁。
他需要突破口！立刻！马上！
这一天傍晚的“直播”结束后，张天豪没有像往常一样关闭屏幕或发泄怒火。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只有屏幕的微光映亮他扭曲而阴沉的脸。他看着定格的画面——林薇薇正将一支新的水囊放入补给口，侧脸在冷光下显得苍白而柔顺。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并且迅速扎根、蔓延。
既然正面强攻和外部渗透都难以见效，那么……内部呢？
薇薇现在每天都在林烬的门外，她能接触到那个区域的补给，甚至……如果能想办法，在那饮用水中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一种极度残忍的快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涌了上来。是林烬逼他的！是林烬先夺走他的一切，如此羞辱他和薇薇！他只是在自卫，在反击！
而且，这未必需要直接下致命的毒药（他也没有把握能瞒过联盟的检测）。或许……只是一些能让人短暂虚弱、精神恍惚、或者……更容易被激怒、更容易露出破绽的东西？
“父亲”的技术库里，应该有类似的东西……一些新型的、难以被常规手段检测出来的神经干扰素或情绪诱导剂……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野火一样在张天豪被怒火和绝望灼烧的心里蔓延开来。他将这个计划视为打破僵局、甚至可能一举逆转的关键！既能打击林烬，又能测试薇薇是否还能为他所用——如果她有机会，是否愿意配合，或者至少，不会告发？
当然，这非常危险，对薇薇更是如此。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洗刷耻辱，一些风险是必须承担的！薇薇那么聪明，一定能理解，一定能做好掩护……毕竟，她也是为了早日回来，回到他身边，不是吗？
张天豪开始疯狂地为自己这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冷酷的计划寻找合理化的借口。对薇薇的愧疚依然存在，但已经被强烈的复仇欲望和破局渴望挤压到了心灵的角落，蒙上了一层“必要牺牲”的悲壮色彩。
他不再犹豫，立刻启动了与“父亲”技术库的绝密单向联系通道，开始搜索和申请他所需要的“特殊物资”，并详细规划如何绕过联盟的安检，如何将东西送到薇薇手中，或者……如何让她在清洁时“无意中”接触到已被处理过的补给品。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偏执和残忍决意的光。
而在“晨曦号”上，刚刚结束傍晚清洁任务的林薇薇，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感觉，今天在补充饮用水时，似乎比平时更加心慌意乱，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摇了摇头，将这种无端的预感归结于长期紧张带来的神经衰弱。
她推着清洁车，走在返回生活区的通道里，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孤单而脆弱。
她不知道，来自两个方向的阴影，正在同时向她逼近。一方是门内那个始终冰冷沉默、却掌控一切的男人；另一方，则是来自遥远彼岸、她曾寄托过希望和情感的“未婚夫”，正在精心编织一张可能将她推向更深渊的罗网。
熔炉已至白热，薪柴即将添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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