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一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县城赶。
怀里那纸征兵令,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陈扒皮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炸响:“明日申时之前不到校场,你们全家连坐!”
午后,赶到县城校场时,已是人声鼎沸。
各乡赶来的青壮挤作一团,怕是有两三百号人。
日头毒起来后,有个汉子晃了晃,直接栽倒在地。
边上的兵卒骂骂咧咧上前,拽着脚把人拖到墙根阴影里。
像扔破麻袋一样,再不管死活。
直到太阳西斜,一个黑脸队正才跳上土台。
鞭子凌空一抽,“啪” 一声脆响,压下了所有嘈杂。
“都给老子听真了!”
队正阴鸷的目光扫视全场。
“从此刻起,你们的身子,你们的命,就是大梁的了!”
“军中有军法的规矩,什一抽杀,连坐九伍!”
“谁要是敢动逃跑的念头……”
他声音猛地一沉,带着死气。
“不单你脑袋搬家,你同伍的兄弟,你家中的父老,一个都别想活!”
点完名,开始分队。
游一君和同村几个,被划拉到第十队。
兵卒们抱来粗麻绳,不由分说,把二十来人的左臂挨个捆成一串。
绳子立刻勒进肉里,生疼。
接着是冰冷的铁链,“哗啦啦” 缠上每个人的脚踝,锁死。
“走!”
押送的官兵厉声吆喝,鞭子随时可能抽下来。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多月。
游一君脚上母亲新做的鞋,早就磨烂。
血泡混着泥,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押送他们的军汉扔过来的杂面馍,硬得像石头,得就着唾沫慢慢啃。
水囊被死死看着,只给润润干得冒烟的喉咙。
夜里,在林边歇脚。
同队的栓子蹭过来,声音发颤:“一君哥,这哪是当兵,这是送死啊…… 俺想家……”
游一君还没搭话,栓子就被叫去解手。
可没多久,就听黑暗里一声低喝:“有人跑了!”
紧接着是弓弦震响!
一支黑羽箭从林边阴影里射出,在惨淡的月光下,精准地钉进了栓子的后心。
栓子连哼都没哼出来,直接扑倒在地。
手脚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一个官兵快步上前,踹了踹尸体,扭头啐了一口:“拖边上去!”
尸体被像丢垃圾一样拖到路边,任凭夜枭野狗撕咬。
游一君浑身冰凉,看着栓子被拖走时在地上留下的那道模糊血痕。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又是数日...
游一君一路步履蹒跚终于赶到了军营。
军营矗立在一片望不到头的泥泞空地上,被高耸的木栅栏围着。
栅栏上搭建着栈道与了望台,台顶置着闪着寒光的强弩与黝黑的燃油罐。
一群人缩着肩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征兵令。
哨兵粗粗翻看,朝身后的辕门努了努嘴:“按顺序来,敢挤就把你扔去喂马!”
穿过辕门,每走一步都要带着半截泥块。
远处的马厩传来几声嘶鸣,空气里混着汗臭、牲口粪。
还有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
登记的破帐篷就在不远处,帆布补丁摞着补丁。
帐篷前早排了半列人,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面色惶然的新兵。
里头坐着个干瘦文书,眼皮都懒得抬。
“哪来的?”
“青州,广陵郡。游家村...”
游一君哑着嗓子答。
文书嗤笑一声,笔在名册上随意一划:“卒营里可没村名!”
“记牢了,甲字营第七队,第九卒!下一个!”
“卒……”
游一君心里一沉。
他明白了,从这里开始,他不再是游家村的游一君,只是 “甲七九卒”。
当晚,他领到一件又馊又破的灰布号衣。
一杆枪头生锈、木杆开裂的长矛。
还有半碗硌牙的冷粟米饭。
同帐篷有个老卒,脸上爬着道蜈蚣似的疤,缺了两根手指。
正就着一点咸菜疙瘩,费力地嚼着饭。
他抬眼瞥了下游一君,浑浊的眼睛没啥波动:“新填进来的?”
游一君点点头,捧着那碗冰冷的饭,喉咙发紧。
“路上折了几个?”
老卒啐掉嘴里的沙粒,像是问今天天气如何。
游一君眼前闪过栓子倒下的画面,低声道:“一个。”
“算你们命大。”
老卒用那只好手朝帐篷角落指了指。
“瞧见没?乙字营昨天补进来一队,二十三个,走到这儿,只剩十五个。”
他低头继续扒拉饭,声音闷闷的:“在这儿,人命不如营里耗子。”
“想活?”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那眼神像两把冰冷的锥子。
“就得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帐篷外,寒风呜咽。
夹杂着巡夜兵卒的呵斥,和远处隐约的、不知是人是兽的呻吟。
游一君抚摸着那锈钝的矛头,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他知道,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那个游家村的游一君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甲七九卒。
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代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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