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隘口往北百余里,深入 “鬼见愁” 腹地。
朔风营斥候校尉韩青,伏在一处风化严重的巨岩之后。
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一把涂了泥浆以避免反光的横刀,脸上涂抹着白色的油彩,与周围枯黄与灰暗的岩石、荒草几乎融为一体。
他那双曾经在细沙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下方那条蜿蜒穿过谷底的、几乎干涸的河道。
以及河道旁几处看似杂乱无章的马蹄印和篝火余烬。
他身后,是百余名同样伪装精良、眼神冷冽的朔风营精锐斥候。
他们是河朔军真正的耳目和尖刀,是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筛选出来的老卒,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边塞特有的风霜和悍勇。
雷大川的怒吼犹在耳边,张奎小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状刻在心头。
此来,既为雪耻,亦为立威。
“韩头儿。”
一名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老斥候悄无声息地匍匐靠近,声音压得极低。
“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人数约在五十到六十之间,马蹄印深浅不一,负重的确不重,但队伍里一定有驮马,携带了补给或者…… 缴获的军械。”
韩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河道旁一处被刻意用沙土掩埋,却仍露出些许焦黑木炭的边缘。
“他们很小心,但还不够小心。”
“生火的位置选在背风凹地,是对的,但余烬处理得太匆忙,留下了痕迹。”
“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顿了顿,独臂在地面的浮土上快速划出几条简略的线条。
“看这里,他们离开的方向是往东北,那边是‘乱石峡’和‘迷魂涧’的交界。”
“那里地形更复杂,洞穴密布,易于藏身,也易于设伏。”
“阿尔木……”
韩青低声念出这个从张奎残部口中拼凑出的名字,眼神冰冷刺骨。
“他想跟我们玩捉迷藏,利用复杂地形消耗我们,或者…… 反咬一口。”
另一名年轻些的斥候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迟疑。
“韩头,既然知道他们可能设伏,我们还追吗?要不要等大军再近些,调更多人围剿?”
韩青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等?”
“等大军到了,这群老鼠早就钻回地底或者流窜到别处了!”
“雷将军要的是他们的脑袋,祭奠死去的弟兄!”
“朔风营的名头,不是靠等来的,是靠刀砍出来的!”
他目光扫过身后每一个弟兄的脸,看到的是同仇敌忾和无畏的决心。
“阿尔木是精锐,我们朔风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对地形熟,我们比他更熟!”
“他战术诡,我们比他更诡!”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韩青用刀尖在地上重重一点,声音陡然提高几分。
“他要设伏,我们就将计就计!”
“王疤子!”
“在!”
脸上带疤的老斥候立刻应声,声音洪亮。
“你带二十个弟兄,从西侧山脊绕过去,动作要轻,像影子一样。”
“占据乱石峡南侧那个最高的哑口,那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峡谷。”
“发现异常,立刻用鹰哨示警,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暴露,更不许参战!”
“你们的任务是盯死他们,防止他们从西边溜走,或者…… 记录下他们的一切!”
“明白!”
王疤子重重点头,迅速点了二十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岩石阴影中。
“剩下的人,跟我走。”
韩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潜伏而有些僵硬的肩膀,独臂握紧横刀。
“我们走正面,但不是沿着他们的脚印走。”
“我们从‘鬼牙缝’插过去,那里更险,但能直接插到乱石峡的腹地。”
“阿尔木如果真在那里设伏,注意力一定放在常规路线上。”
“我们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兵者,诡道也。’”
韩青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阿尔木,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这‘鬼见愁’真正的猎手!”
……
乱石峡,名副其实。
巨大的灰白色岩石,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峡谷两侧,形成无数天然的掩体和阴暗的缝隙。
峡谷中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沙砾,拍打在岩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声响,恰好掩盖了许多本应被察觉的动静。
阿尔木和他麾下的精锐,此刻正分散隐藏在峡谷中段几处看似天然的洞穴和巨石之后。
他们口中衔着防止出声的木枚,箭已搭在弦上,弯刀出鞘半寸。
眼神如同等待猎物的狼群,冰冷而耐心。
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从岩缝中缩回头,对隐藏在阴影中的阿尔木低声道:
“大人,快两个时辰了,梁狗还没出现。”
“会不会…… 他们没上当?或者走了别的路?”
阿尔木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正用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着他的弯刀刀锋。
闻言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
“不会。”
这批人我原来打过交道。
甚讲义气!
“梁军前锋吃了亏,以它们的性子,绝不会忍气吞声。”
“派来的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精锐,往往都自信,自信,就容易追着‘明显’的痕迹走。”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峡谷入口的方向,那里是他刻意留下的一些指向性痕迹。
“他们一定会来。”
“这种情绪,会让他们更容易踏入陷阱。”
他顿了顿,补充道:
“告诉弟兄们,沉住气。”
“梁狗不来则已,来了,就要让他们把血留在这乱石峡,让他们知道,大匈奴的勇士,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峡谷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碎石滚动声,从峡谷的东北方向传来!
那里,是一个被称为 “鬼牙缝” 的险峻隘口。
那地方根本不是常规路径,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湿滑,布满了锋利的棱角。
阿尔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确实在那里没有布置任何哨探,因为在他看来,那里几乎无法通行成建制的队伍。
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咻!咻!咻!”
数支弩箭,从 “鬼牙缝” 方向的岩石后精准射出!
目标直指阿尔木队伍中几个埋伏得相对靠外的射手!
“噗!噗!”
两名匈奴兵应声倒地,喉间插着兀自颤动的弩箭!
“敌袭!东北方向!”
阿尔木反应极快,厉声嘶吼,同时一个翻滚,躲到了更厚重的岩石后面。
“铛!”
一支弩箭擦着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射入岩石,溅起一溜火星。
梁军来了!
而且是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向,以最刁钻的角度发起了攻击!
韩青的身影从 “鬼牙缝” 隘口的一块巨石后闪出,独臂挥舞横刀,厉声喝道:
“朔风营!杀!”
“杀!”
数十名朔风营斥候,从狭窄的隘口中汹涌而出,瞬间冲入了匈奴军的埋伏圈!
他们利用乱石环境,与惊愕的匈奴兵展开了残酷的近身搏杀!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阿尔木又惊又怒。
他没想到梁军不仅识破了他的埋伏意图,更是反其道而行之,从绝地杀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毕竟是耶律星光看重的新锐,临危不乱,立刻指挥手下反击。
“不要乱!各自为战,利用地形!缠住他们!”
阿尔木弯刀出鞘,格开一名朔风营老卒劈来的横刀,顺势一脚将其踹开,眼神凶狠地寻找着对方的首领。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独臂挥舞横刀,在乱军中,不断指挥若定的梁军军官 韩青!
“是你!”
阿尔木认出了韩青的特征,眼中杀机暴涨。
“杀了他!”
立刻有几名悍勇的匈奴兵嚎叫着扑向韩青。
韩青独眼微眯(面对敌人时他习惯如此,独臂握刀更显狠厉),眼神冰冷,面对围攻毫无惧色。
他脚步灵活地在乱石间移动,每一次挥刀都简洁有效,或是格挡,或是劈砍,或是利用地形闪避。
竟在数名敌人的围攻下,暂时不落下风!
他的横刀与匈奴兵的弯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韩青心中默念。
他知道自己必须顶住,为弟兄们创造机会。
朔风营斥候的个人武艺和战斗经验显然更胜一筹,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近身缠斗中。
他们配合默契,往往一人诱敌,一人侧击,一人补刀,将落单的匈奴兵迅速解决。
然而,阿尔木的手下也绝非庸碌之辈。
他们是匈奴军中被挑选出的悍卒,凶悍无比,即使被突袭打乱了阵脚,依旧死战不退。
利用对局部地形的熟悉,与朔风营将士展开了惨烈的消耗战。
一时间,乱石峡内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鲜血迅速染红了灰白的岩石和枯黄的草地。
阿尔木见短时间内无法拿下韩青,而自己的手下在对方精妙的配合下正不断减员,心中焦躁。
他眼神一厉,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这是之前早就设计好约定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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