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十月初一。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原本应该是一片繁忙景象的长江入海口,此刻却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往日里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商船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海面上那一层层、一排排,仿佛无穷无尽的战船桅杆。
那是郑家的船队。
不,准确地说,那是死而复生的“海龙王”郑芝龙,向新生的中华国发出的最狂暴的怒吼。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一周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此时的郑芝龙,名义上已经是中华海洋贸易总公司的总经理,被安置在南京城内的一座豪华府邸中“颐养天年”。虽然卢象升没有杀他,甚至给了他极高的待遇和荣衔,但对于一个在海上呼风唤雨了大半辈子的枭雄来说,这种被拔了牙齿、圈养在笼子里的生活,比死还要难受。
他每天看着报纸上关于“海权国有”、“打击走私”的新闻,看着自己的旧部被那个“逆子”郑森一点点整编、洗脑,心中的怨毒就像毒草一样疯狂生长。
“我是海上的王!不是那个泥腿子卢象升的管家!”
深夜,南京城外秦淮河的一处隐秘渡口。
几艘看似普通的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岸。船头站着的,正是早已潜回内地的郑芝虎的心腹死士。
“大帅!快上船!二爷在崇明岛外海接应您!”
郑芝龙在几名被重金收买的旧部掩护下,杀死了负责监视的锦衣卫暗哨,逃出了南京城。
当他再次踏上那摇晃的甲板,闻到那熟悉的腥咸海风时,那个唯唯诺诺的“郑经理”死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纵横四海的“海龙王”又回来了。
“卢象升!郑森!你们这对君臣父子,既然不给我活路,那就别怪我把这天捅个窟窿!”
郑芝龙站在船头,面对着滚滚长江,发出了凄厉的咆哮。
十月初三,郑芝龙在崇明岛外海登上了他的旧旗舰(之前藏匿在岛礁中未被收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原本散落在沿海各个岛屿、还没有来得及接受整编,或者是对新政不满的旧海盗势力,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长江口集结。
短短三天时间,一支拥有大小战船一千余艘、水手十万众的庞大舰队,像一道铁幕,死死地封锁了长江的出海口。
这便是“海上长城”。
……
南京,总统府。
卢象升看着手中那份关于郑芝龙逃脱和长江口被封锁的急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啪!”
他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好!好一个郑芝龙!好一条养不熟的狼!”卢象升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给他脸,他不要;我给他活路,他非要走死路!”
“执政官,是属下失职。”傅青主跪在地上,满脸愧色,“属下低估了这老贼的狡猾,没想到他在南京城里还藏了这么多暗桩。”
“起来吧,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打破封锁。长江口被堵,我们的海运断绝,刚刚起步的工商业会受到重创。而且……”
卢象升走到地图前,指着北方。
“北方的煤炭运不下来,南方的粮食运不上去。这条大动脉若是断了,咱们的统一大业就要停摆。”
“传令海军!”卢象升目光如炬,“徐尔觉,郑森!立刻集结舰队!我要看看,是他的木头船多,还是我的炮弹多!”
……
东海之上,波涛汹涌。
郑芝龙并没有闲着。他知道,光靠封锁是困不死卢象升的,他必须主动出击,打出威风,才能让那些还在观望的旧部和海外势力(如荷兰人)重新站到他这一边。
十月初五,清晨。
一支由三艘中华海军的小型蒸汽巡逻艇组成的编队,正在长江口外围执行侦察任务。
“艇长,前面有雾,雷达(此时尚未发明,指了望哨)看不清。”大副放下望远镜,有些不安地说道。
“小心点,减速慢行。”艇长是一个年轻的海军军校毕业生,虽然经验不足,但警惕性很高。
就在这时,前方的迷雾中,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战鼓声。
“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而压抑,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紧接着,无数艘挂着黑色骷髅旗和“郑”字旗的快船,从迷雾中冲了出来。
那是郑家的“火龙船”和“蜈蚣船”。它们体型小,速度快,船舷两侧排满了桨手,像是一群疯狂的马蜂,向着那三艘孤零零的巡逻艇扑来。
“敌袭!敌袭!全速后撤!发信号弹!”艇长嘶吼道。
“砰!”
红色的信号弹升空。
但已经晚了。
郑芝龙这次学乖了。他知道铁甲舰厉害,所以他根本不派大船硬拼,而是采用了“狼群战术”。
数百艘小船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船上的水匪挥舞着钩锁、火把和炸药包。
“撞上去!烧死他们!”
虽然蒸汽巡逻艇有机关炮,但在这种近距离的混战中,根本顾不过来。
“突突突——”
机关炮扫倒了一片水匪,但更多的水匪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来。
“轰!”
一艘火龙船狠狠撞在了一艘巡逻艇的尾部,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巡逻艇的螺旋桨被炸坏,失去了动力,在海面上打转。
紧接着,几十个水鬼衔着匕首爬上了甲板。
“杀啊!”
惨烈的肉搏战在狭窄的甲板上展开。年轻的海军学员们虽然勇敢,但在这些杀人如麻的老海盗面前,显得太稚嫩了。
半个时辰后。
三艘巡逻艇全部沉没,无一生还。
郑芝龙站在远处的旗舰上,看着海面上燃烧的残骸,发出了狂妄的大笑。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铁船!也不过如此嘛!”
“传令下去!把那些俘虏的头颅砍下来,挂在桅杆上!让卢象升好好看看,这就是惹怒海龙王的下场!”
……
消息传回南京海军基地。
徐尔觉和郑森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漂回来的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两人的眼睛都红了。
特别是郑森。那些尸体里,有不少是他曾经的部下,也有他在军校里的学弟。
“父亲……”郑森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鲜血直流,“您这是在逼我……逼我弑父啊!”
徐尔觉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沙哑:“大木,冷静点。这是战争。你父亲现在已经不是你父亲了,他是中华国的敌人,是阻挡历史车轮的绊脚石。”
“我知道。”郑森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冷酷,“司令,下命令吧。让我带第二舰队去!我要亲手终结这一切!”
“不急。”徐尔觉摇了摇头,“郑芝龙这次是有备而来。他的一千艘船摆的是‘铁索连环阵’,把整个长江口堵得严严实实。如果我们贸然冲进去,就算铁甲舰不怕撞,也会被那无数的火船和水鬼困住,动弹不得。”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他嚣张?”
“当然不。”徐尔觉转过身,看向身后那座巨大的船坞。
在那里,几艘造型奇特的新式战舰正在进行最后的舾装。
“执政官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给咱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徐尔觉指着其中一艘船。那艘船没有高大的上层建筑,甲板平坦得像个广场,上面停放着两个巨大的、被帆布盖住的球状物体。
“那是……”郑森疑惑道。
“那是‘空母’的雏形。”徐尔觉神秘一笑,“当然,不是装飞机的,是装热气球的。”
“热气球?”
“对。海战,不仅仅是在水面上打的。”徐尔觉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郑芝龙的船多,那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一千艘船挤在一起,那是多好的靶子啊。”
“而且,李小宝那个小怪物,刚刚搞出了一个新的玩意儿。”
徐尔觉带着郑森来到一个绝密的仓库。仓库里,放着一台看起来有些笨重的机器,上面有着复杂的线圈和铜管。
“这是什么?”
“这叫‘大功率无线电干扰器’。”徐尔觉解释道,“虽然咱们的无线电还不能传太远,但这东西能发出强大的杂波。只要一开机,郑芝龙船队之间用来联络的那些原始信号(如听音器、简易电台,设定郑家也通过走私搞到了一些基础设备)就会全部失灵。”
“我们要让他变成瞎子,变成聋子。”
“然后,用咱们的重炮和鱼雷,给他点名!”
……
十月十五日,下弦月。
长江口外海,风高浪急。
郑芝龙的庞大舰队依旧像一座海上长城般横亘在航道上。一千艘战船用铁链连接(部分核心区域),外围是密密麻麻的巡逻快艇。
他在等待。等待卢象升沉不住气,等待铁甲舰冲进他的包围圈。他相信,只要进了这“迷魂阵”,就算是铁打的船,也能给它拆零碎了。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铁甲舰的冲锋,而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子时。
原本喧闹的海面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海风似乎都停滞了。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郑芝龙在旗舰上皱起了眉头。他想派人去前锋船队问问情况,却发现旗语兵打出的信号,对面根本没有反应。
“大帅!怪事!咱们的听音筒里全是滋滋啦啦的声音,啥也听不见!”负责通讯的手下慌慌张张地跑来。
“什么?”郑芝龙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头顶的夜空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盏“孔明灯”。
不,那不是孔明灯。
那是从几十里外的“热气球母舰”上释放出来的攻击型热气球。它们借着高空的气流,悄无声息地飘到了郑家舰队的头顶。
“那是……天灯?”
还没等郑家水兵反应过来,无数枚燃烧弹和高爆炸弹,如同冰雹一般从天而降。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密集的船阵中炸响。
那些用铁链连接在一起的战船,瞬间成了火烧连营的翻版。大火顺着缆绳和帆布迅速蔓延,一艘接一艘,一片接一片。
“啊——!救命啊!”
“火!到处都是火!”
郑家舰队乱了。他们想跑,可是铁链锁住了他们;他们想救火,可是炸弹还在不断落下。
“混蛋!又是这一招!”郑芝龙气得暴跳如雷,“砍断铁链!快散开!”
但就在这时,外围的海面上,传来了那种令他魂飞魄散的汽笛声。
“呜——!!!”
五艘主力铁甲舰,加上三十艘最新下水的“快剑”级鱼雷艇,在探照灯的指引下,撕破了夜幕,杀入了战场。
这一次,中华海军不再是试探,而是全线突击。
“目标:郑芝龙旗舰!”郑森站在“镇海号”上,双眼血红,死死盯着那艘最大的楼船。
“所有主炮,开火!”
“轰——!!!”
200毫米的穿甲弹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水下的几十枚“黑鲨”鱼雷,也拖着白色的尾迹,冲向了那些还在挣扎的郑家大船。
海面上,火光冲天,水柱如林。
郑芝龙看着眼前这毁天灭地的一幕,看着自己那一千艘战船在火海中挣扎沉没,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时代的浪潮,不是靠人多就能挡住的。
他这只旧时代的海龙王,终究要被新时代的钢铁巨轮,碾得粉碎。
“大帅!旗舰中弹了!快走吧!”
“走?往哪走?”郑芝龙惨笑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不是为了杀敌,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郑芝龙一世英名,今日……罢了!”
就在他准备自刎的时候,一枚炮弹在他身边爆炸,气浪将他掀飞进了冰冷的大海。
……
这一夜,东海的水被染红了。
郑家引以为傲的千艘战舰,大半沉入海底,剩下的全部投降。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长江口的海面上,只剩下中华海军的铁甲舰在傲然巡弋。
郑芝龙没有死,他被渔民救起,再次成为了俘虏。
但这一次,卢象升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南京,总统府。
卢象升看着被押上来的郑芝龙,眼神中没有了上次的惋惜,只有冷漠。
“郑芝龙,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把路走绝了。”
郑芝龙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他再也没了往日的傲气,像一条真正的丧家犬。
“执政官……饶命……”
“饶命?”卢象升摇了摇头,“你这次叛乱,害死了我三百名海军学员,害得江南经济停摆一个月。这笔账,必须算。”
“传令!”卢象升的声音如铁石般坚硬。
“郑芝龙,背信弃义,发动叛乱,罪无可赦!即刻押赴午门,明正典型!家产充公!余党流放琉球!”
“郑森,大义灭亲,平叛有功。晋升为海军中将,全权负责东海防务!”
随着这道命令的下达,纵横中国海域三十年的郑氏海盗集团,彻底成为了历史。
而中华国通往海洋的大门,终于彻底打开了。
接下来,就是那片更加广阔、更加凶险,但也更加迷人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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