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四年,三月二十日。
云贵高原的春天,来得比广西要晚一些。当桂林的漓江畔早已是桃红柳绿时,这里的崇山峻岭间依旧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一条蜿蜒的古驿道,像是一条苍老的伤疤,在万重大山中艰难穿行。
“咔嚓、咔嚓……”
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中华国防军西南战区的主力部队,正如同一条深蓝色的巨龙,沿着这条古道向西挺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支装束奇特的部队。他们并没有穿常规的深蓝色军服,而是穿着迷彩服,头上缠着各色头巾,背着短管冲锋枪和开山刀。这就是刚刚整编完成的“山地特种旅”——前身是广西狼兵。
旅长白阿蛮(原狼兵首领,现授少将衔)此刻正骑在一匹矮小但耐力极好的滇马上,一脸兴奋地指着前方的山口。
“司令!过了这道梁子,就是贵州地界了!再往西走个五百里,就是云南!”
李定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他并没有白阿蛮那么乐观,反而眉头紧锁,目光深邃地打量着四周险峻的地形。
“这就是云贵高原啊……”李定国感叹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广西的丛林战已经够难打了,但那是“林子密”,而这里是“山高”。动辄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高原,不仅缺氧,而且道路崎岖到了极点。很多地方所谓的路,其实就是在悬崖上凿出来的栈道,稍微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重炮团掉队了吗?”李定国转头问参谋长。
“报告司令,掉得有点远。”参谋长苦笑道,“虽然咱们有‘山地骆驼’(蒸汽卡车),但这路太烂了,有好几辆车都趴窝了。还有那四门200毫米的重榴弹炮,实在是太重了,工兵营正在后面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估计得晚两天才能跟上。”
李定国点了点头:“告诉他们,别急,安全第一。咱们这次去云南,恐怕不仅仅是打仗那么简单。”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昨晚刚收到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卢象升从南京发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云贵非广西,土司非狼兵。沙定洲已反,沐府蒙尘。此战之关键,不在灭一贼,而在立万世之基——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李定国咀嚼着这四个字,感觉重若千钧。
广西的狼兵虽然凶悍,但说到底还是“兵”,打服了就能收编。但云南的土司,那是“王”。他们在那里经营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有自己的地盘、法律、军队和税收,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
大明朝对他们采取的是“羁縻政策”,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给朝廷进贡点东西,就不怎么管。
但现在,那个叫沙定洲的大土司,显然不想再装样子了。
……
云南,昆明。
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血色恐怖之中。
曾经代表着大明朝在云南最高统治权威的黔国公府(沐王府),大门已经被撞碎,高悬的匾额断成两截,倒在泥泞里,任人践踏。
府内,尸横遍野。
沐家的家丁、护卫,以及那些不愿投降的明朝官员,尸体堆满了院子。鲜血顺着排水沟流淌,将池塘里的锦鲤都染红了。
正堂之上,一个身材矮胖、满脸横肉、身穿彝族土司服饰的中年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黔国公的太师椅上。
他叫沙定洲,云南蒙自土司。
“哈哈哈哈!什么黔国公?什么大明世袭镇守?在老子的刀面前,都是狗屁!”
沙定洲手里抓着一只烧鸡,一边啃一边狂笑。他的脚下,踩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是末代黔国公——沐天波。
沐天波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眼神依旧倔强:“沙定洲!你这个乱臣贼子!大明待你不薄,你竟敢造反?等朝廷大军一到,定要诛你九族!”
“朝廷?”沙定洲把鸡骨头吐在沐天波脸上,嗤笑道,“哪个朝廷?是那个跑到缅甸去的永历皇帝?还是那个远在南京的卢象升?”
“实话告诉你!大明早亡了!现在这云南,是我沙定洲的天下!”
沙定洲站起身,走到大堂门口,对着外面聚集的数千名土司兵吼道:
“弟兄们!以前咱们给沐家当狗,年年进贡,岁岁纳粮,还得受那些汉官的鸟气!现在沐家倒了,大明也没了!咱们翻身做主人的时候到了!”
“那卢象升想要来管咱们?让他做梦去吧!云南是土司的云南!汉人的军队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数千名土司兵挥舞着弯刀和火铳,发出震天的呐喊。
这不仅仅是一场叛乱,这是一场地方分裂势力对中央集权发起的最后挑战。
沙定洲并非无脑之辈。他趁着明清交替、天下大乱的空档,联合了云南各地的反汉土司,组成了号称“十万大军”的联军。他甚至暗中联系了缅甸和安南,企图把云南从中华版图中分裂出去,建立一个独立的“南诏国”。
“大王!”一名心腹谋士凑上前,“探子回报,李定国的先锋已经进了贵州,正在向曲靖逼近。”
“李定国?”沙定洲冷笑一声,“就是那个跟着张献忠到处流窜的贼寇?听说他现在给卢象升当狗了?”
“大王不可轻敌。”谋士提醒道,“听说他们在广西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平定了狼兵,手里有那种会爆炸的铁疙瘩,厉害得很。”
“怕个鸟!”沙定洲一挥手,“广西那是平地多,咱们云南全是山!咱们有地利!而且……”
沙定洲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咱们手里有人质。”
他指了指地上的沐天波。
“把这个废国公给我押到曲靖去!吊在城头上!我倒要看看,李定国敢不敢对着黔国公动炮!”
……
四月初五,贵州,安顺。
李定国的指挥部刚刚设在这里。
“啪!”
李定国将一份情报狠狠摔在桌子上。
“混账!沙定洲这个畜生!竟然攻占了昆明,还把沐国公给抓了!”
“司令,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参谋长指着地图,“沙定洲不仅占据了昆明,还分兵控制了曲靖、楚雄等地。更麻烦的是,他打出了‘驱逐汉人,恢复南诏’的旗号,煽动了很多不明真相的土民,现在各地都在排汉,很多汉人村庄被洗劫。”
“这是在搞民族对立!”李定国咬牙切齿,“这比单纯的造反更恶毒!”
“而且,他把沐天波押到了曲靖城头。”参谋长为难地说道,“沐家在云南经营了三百年,威望极高。如果我们强攻曲靖,误伤了沐国公,恐怕会失去云南的人心。”
李定国在帐内来回踱步。
这是一个死结。
打,投鼠忌器;不打,沙定洲就会坐大。
“给南京发电报了吗?”李定国问。
“发了,执政官还没回电。”
就在这时,帐帘掀开,通讯兵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冲了进来。
“司令!南京回电!”
李定国一把抢过电报。
电报很长,显然是卢象升亲自起草的。
“定国吾弟:沙贼之乱,意料之中。彼欲以人质要挟,实乃黔驴技穷。沐天波虽贵,但相比于国家统一、民族融合之大业,亦不过一棋子耳。若能救,自当全力救;若不能救,亦不可因一人而废国事。”
“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沙贼煽动民族仇恨,我等便要高举民族团结之旗。土司制度,乃祸乱之源。土民受土司压迫久矣,正如农奴之于地主。”
“故,此次进军,军事打击是手段,政治解放是目的。你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改土归流’!告诉所有的土民:只要归顺中华,废除土司,分田地,免劳役,人人平等!”
“另外,我已请动一位‘老神仙’出山助你。她的话,在西南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李定国读到这里,眼睛一亮。
“老神仙?是谁?”
“报——!营外有一支人马求见!打着‘石柱白杆兵’的旗号!”
“白杆兵?!”李定国浑身一震,“难道是……”
他猛地冲出大帐。
只见营门外,立着一杆略显破旧但依然鲜艳的“秦”字大旗。
旗帜下,几百名身穿白衣白甲、手持白杆长矛的士兵列队而立。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且大多已是中年,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铁血杀气,却让周围的国防军战士都肃然起敬。
队伍前方,一辆简易的滑竿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身披旧式铠甲的老妇人。
她虽然脸上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苍鹰般锐利。
李定国快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大礼。
“晚辈李定国,拜见秦老将军!”
来人正是大明最后的柱石、巾帼英雄——秦良玉。
这位年近八旬的老将,一生征战沙场,抗清、平乱,战功赫赫。她的白杆兵曾是西南最强的战力。崇祯死后,她虽悲愤,但并未愚忠于南明,而是闭门不出,保一方平安。
直到卢象升派人送去了亲笔信和《中华建国大纲》。
秦良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定国,微微抬手。
“起来吧。大西军的‘小尉迟’,老婆子听说过你的名号。”秦良玉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当年你跟着张献忠在四川闹腾的时候,咱们还是对头。”
李定国面露愧色:“当年各为其主,多有冒犯。”
“罢了,都过去了。”秦良玉叹了口气,“现在咱们都是中华国的人,都是汉家的兵。听说沙定洲那个小崽子反了,还要搞什么‘南诏国’?老婆子我虽然老了,但这口气咽不下去!我这次来,就是帮你们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霸王!”
“有老将军坐镇,定国心里就有底了!”李定国大喜。
秦良玉在西南土司中的威望,那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她登高一呼,沙定洲所谓的“土司联盟”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
四月十日,曲靖城外。
沙定洲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那漫山遍野的中华国防军,心里也有些打鼓。
但他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楼子上、奄奄一息的沐天波,又有了底气。
“李定国!你给老子听着!”沙定洲拿着铁皮喇叭大喊,“沐国公就在这儿!你敢开炮,就是欺君灭祖!就是害死忠良!”
城下的晋军阵地一片寂静。
重炮团虽然已经就位,但并没有开火。
就在沙定洲以为李定国投鼠忌器的时候,晋军阵营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不是李定国,而是一个坐在滑竿上的老妇人。
几名大嗓门的士兵抬着扩音器,跟在旁边。
秦良玉拿着话筒,并没有骂沙定洲,而是对着城头的那些土司兵,用流利的西南官话喊道:
“城上的娃娃们!都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
城头上的土司兵们定睛一看,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天哪!是秦老太君!”
“是石柱的秦老将军!她不是早就归隐了吗?”
在西南,秦良玉的名字就是传奇,是保护神。很多土司兵的父辈甚至爷爷辈,都曾跟着秦良玉打过仗。
“沙定洲!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秦良玉指着城头骂道,“当年你爹还是个小头目的时候,是谁救了他一命?是沐王爷!现在沐家遭了难,你不思报恩,反而恩将仇报,囚禁主公,还要分裂国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还有你们!”秦良玉指着那些土司兵,“你们跟着他造反,图什么?图他让你们当奴才?还是图他让你们去送死?”
“中华国的执政官说了,只要投降,废除土司,大家都是国民!分田地,免劳役!你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跟着这个白眼狼一条道走到黑?”
秦良玉的话,句句诛心。
城头的土司兵们开始动摇了。他们本来就是被沙定洲裹挟来的,现在看到传说中的秦老太君都站在对面,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
“老妖婆!闭嘴!”沙定洲气急败坏,“给我放箭!射死她!”
“谁敢?!”
还没等沙定洲下令,他身后的一名土司将领突然拔刀,架在了沙定洲的脖子上。
“大王……不,沙贼!秦老太君的话你也敢不听?你想害死我们全族吗?”
这名将领是曲靖本地的土司,早就对沙定洲的残暴不满了。
“反了!反了!”沙定洲惊恐地大叫。
但已经晚了。
城头上,无数土司兵调转枪口,对准了沙定洲的亲信。
“开城门!迎王师!迎秦老太君!”
曲靖城,不攻自破。
沐天波被救了下来,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
当李定国扶着秦良玉走进曲靖城时,全城百姓和土兵跪了一地。
“老将军威武!”李定国由衷地赞叹。
这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拿下曲靖,昆明的大门就打开了。
沙定洲虽然在亲信的拼死护卫下逃回了昆明,但他已经是众叛亲离。
四月二十日,昆明城下。
这一次,李定国不再客气。
“传令!重炮团!给我轰!”
“超级臼炮”再次发威。几发重达三百斤的炮弹落在昆明城头,直接轰塌了城墙。
山地特种旅(狼兵)在白阿蛮的带领下,从侧翼的蛇山攀爬入城。
沙定洲在绝望中点燃了五华楼,企图自焚。但被特战队员冲进去,从火海里拖了出来。
“想死?没那么容易。”李定国看着像死狗一样的沙定洲,“公审大会还等着你呢。”
昆明光复。
云南全境平定。
五月初一,昆明五华山。
一场规模空前的“西南各族代表大会”在这里召开。
李定国代表中央政府,正式宣布了《西南新政》。
“废除土司世袭制度!改设州县,由中央派遣流官治理!”
“废除农奴制!所有土民,一律释放为自由民,分给田地!”
“在云贵川三省,修筑铁路,开采矿山!让西南的铜和锡,变成大家的钱袋子!”
这一刻,在这个边陲之地延续了千年的土司制度,终于走到了尽头。
虽然还有零星的叛乱,虽然改土归流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但历史的车轮已经无法阻挡。
秦良玉站在五华山上,看着山下欢呼的人群,看着那面五星红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明……虽然亡了。但中华……真的兴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李定国。
“小伙子,西南交给你了。老婆子我也该回去歇歇了。”
“老将军慢走!”李定国敬礼,“您放心,只要有我在,这西南的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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