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厚重的橡木门在艾丽娅和小海身后缓缓合上，将走廊的微光与房间内凝重的空气隔绝开来。
方才那番夹杂着疯狂、梦想与决绝的对话，余温尚未散去，小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的狂喜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寻求具体方向的躁动。
他几步追上被管家搀扶着走向书房方向的艾亚维斯。
“老头，计划听起来是够带劲的！”
小海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现在具体怎么干？联盟的船可不是木头靶子，凯那港更是丰缘联盟大型船只的集聚地，光靠喊口号和我这四艘船可捅不破你说的天。”
艾亚维斯停下脚步，在管家的扶持下缓缓转过身。
他那深陷的眼窝中，蓝色的瞳孔锐利而深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向了跟在后面、眼神依旧有些彷徨的艾丽娅。
“艾莉”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却异常平稳
“去家族秘库，第三区，里面有我这些年暗中绘制的凯那港泊位图、潮汐规律，还有联盟主力战舰的日常巡逻路线和换防时间。
把它们还有柜子里那几台加密的通讯终端都拿出来。”
艾丽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她从未听说过家族还有如此详尽的，针对联盟心脏的军事情报。
“不必惊讶”
艾亚维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联盟眼里我们是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但在我眼里，他们何尝不是潜在的敌人？
这些东西，本是为自保，或是在关键时刻换取更大利益准备的，现在是时候用上了。”
艾丽娅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现在，只剩下艾亚维斯、管家和小海三人。
“小子，跟我来书房。”
艾亚维斯说道，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他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旧皮革和海图的味道，艾亚维斯坐在巨大的书桌后，示意小海坐下。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不适。
他摊开一张空白的海图，拿起一支笔。
“首先，是时机，七天后是联盟的海神祭，那天凯那港的大部分高级军官都会上岸参加庆典，港口守备相对松懈，且大部分舰长都会上岸参加宴会，那是他们最麻痹的时候。”
“第二步，佯动与切入，我需要你在行动前二十四小时，带领你的船队在远离凯那港的 113号水道露面，袭击一支联盟的运输船队，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联盟在附近海域的快速反应舰队必然会被你吸引过去。”
小海认真地听着，眼神专注。
“你是要我去当诱饵？”小海挑眉。
“没错。”艾亚维斯点头，“联盟在附近海域有两支快速反应舰队，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引开，拖住至少六个小时。”
小海咧嘴一笑：“这个我在行。”
“然后，是主攻。”
艾亚维斯在海图上画了一条线，直指凯那港
“当舰队被引开后，我们的主力会从东南方向的暗流区切入港口，那里水流复杂，联盟的巡逻相对薄弱。”
他看向小海，眼神锐利
“你的船队完成诱敌任务后，不要恋战，立刻脱离，从西侧海域绕行，在主力发动攻击半小时后，切入港口侧翼，负责牵制港口的岸防力量。”
“没问题。”
小海干脆地答应。
“最后，是目标和撤退。”艾亚维斯用笔重重地点在凯那港的泊地区
“我们的目标不是占领，是破坏，我将会集中所有火力攻击停泊在港内的联盟主力战舰，重点是它们的动力系统和弹药库，得手后所有人立即撤离，到沉船湾集结。”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这就是大致的计划，短时间我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具体的战术细节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和几位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一起确定，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每说一句，小海的眼睛就更亮一分，这计划冷酷、周密，且极度致命，它完全不像是一个濒死老人能想出的，更像是一头老鲨鱼在生命尽头为自己和敌人规划同归于尽的盛大葬礼。
“哈哈哈！好！太棒了！就这么干！”
小海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引开舰队，直捣黄龙，然后炸他个底朝天，老头，你真是个天才！”
而此刻的艾莉娅也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听到了父亲的话语，她心中的迷茫，似乎被这残酷而清晰的路径驱散了一些。
至少，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了，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重新凝聚起力量
“我明白了，父亲。我这就去准备。”
“去吧。”
艾亚维斯挥了挥手
“你们都去准备，让我和管家单独待一会儿。”
小海咧着嘴，兴冲冲地拉着还有些担忧的艾丽娅，快步离开了走廊。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石廊尽头，艾亚维斯一直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晃，几乎完全倚靠在了管家身上。
老管家连忙让他坐在那张宽大的，铺着海图的扶手椅上。
艾亚维斯喘息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嘴。
片刻后，他拿开手帕，雪白的丝绢上，赫然染上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老爷！”管家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嘘…没事。”
艾亚维斯摆了摆手，将手帕攥紧，藏入袖中，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抬起眼，看着跟随自己大半辈子、如今也已鬓发斑白的老伙计，眼中不再是面对小海和艾丽娅时的疯狂与霸气，而是充满了近乎冷酷的算计。
“老伙计，你觉得我们这把火能烧得多旺？”
他轻声问，嘴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管家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
“老爷，此举若成，联盟在丰缘的海上力量十年内难以恢复，但我们也必将成为联盟不死不休的死敌。
怒涛家族，恐难在丰缘立足了。”
“立足？”
艾亚维斯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自嘲和清醒
“从我被那诅咒缠身，从联盟的各个家族开始蚕食我们开始，怒涛家族就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们给我们留下的只有死路，或者跪着生的路。”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
“但艾莉那孩子她想要的东西，跪着是求不来的。
她想要的那个世界，现在只有归途，只有那个林真，有可能给她。”
接着他仿佛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进入了想象之中。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当时连精英级训练家都不是的小子如今居然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巨物，不仅是天王级训练家了，还团结了那么多人建立了一个充满幻想的组织，居然还有可能成功，成为了这方棋局的棋手，当初我以为他最多就是一个棋子罢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现在归途在丰缘根基尚浅，尤其是海上力量几乎为零，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全世界有识之人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却无力去干。
而我们现在要去干的就是他们最想干，却干不了的事情——彻底砸烂联盟套在丰缘脖子上的海上枷锁！”
他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份投名状够不够重？够不够换取林真在未来给艾莉，给怒涛家族一个真正的位置，一个不再是海盗而是他们所说的同志的位置？”
老管家震撼地看着自家老爷。他原以为老爷只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反扑，却没想到在这疯狂的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深远的布局。
他用自己和新旧海盗势力最后的余晖，去为女儿，为家族，博一个投向归途的未来。
“老爷…您…”管家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没有后日了，老伙计。”
艾亚维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望着窗外漆黑的海面，那里正孕育着他策划的最后风暴。
“这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唯一还能为她做的就是扫清障碍，铺平前路，然后把这份染血的礼物连同她和她那个天真的梦想，一起交给那个能接得住的人。”
他看着老管家悲伤的神情，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年轻时纵横四海的洒脱。
“别摆出这副样子。我们当年在海上，抢联盟的船，杀他们的官，什么时候怕过？怎么，老了，反倒畏首畏尾了？振作点，我的老伙计。”
他拍了拍管家的手臂，语气变得郑重而充满最后的期待：
“把我在人间这最后一次大行动给我筹措得漂漂亮亮的。”
老管家看着主人眼中那混合着死志、算计与最后温情的复杂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悲伤与担忧强行压下，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如同几十年前每一次跟随船长出航前那样，沉声应道：
“是！我的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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