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检验更是冒险。
没有小白鼠，她无法进行安全的活体实验。
她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先是找来一些因轻微感染而化脓的伤口渗出液，涂在干净的琉璃片上，然后将她认为可能含有青霉素的提取液滴在旁边，观察是否能有抑制细菌生长的抑菌圈出现。
大多数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偶尔出现一点点疑似迹象，都让她心跳加速，反复验证，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无数个夜晚，周颂宜对着一堆发霉的培养罐和浑浊的液体发呆，深感个人力量的渺小和时代局限的无奈。
但她没有放弃，每一次失败都让她排除了一种错误的方法，离目标更近了一小步。
春去秋来，就在周颂宜几乎要对所有培养罐失去耐心时，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粗陶罐带来了转机。
那罐子用的是她最初尝试的、最简单的米汤培养基，因为放置的位置最偏僻，通风最差，她几乎没抱什么希望。
然而，当她例行检查时，掀开覆盖的油纸，一抹浓郁、独特的青绿色赫然映入眼帘！
那霉菌长得异常茂盛，茸茸的，颜色纯净，与她之前见过的杂色霉菌截然不同。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霉菌周围有一圈明显的、透明澄清的区域，与其他区域浑浊的培养基形成了鲜明对比！
“抑菌圈！”
周颂宜几乎要惊呼出声，她强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竹签挑起一点点菌丝，在阳光下仔细观看。
没错，这形态、这颜色，与她记忆中描述的产黄青霉极其相似！
她立刻将这罐“宝贝”单独隔离出来，作为一代菌种。
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扩大培养和优化提取上。
她改进了培养基，发现用糖渍冬瓜汁作为培养基，青霉菌长得格外好。
她用更多、更浅的宽口陶盆代替了小罐子，增加与空气的接触面积。
提取过程依旧艰难。
她反复试验过滤材料，最终发现用多层致密棉布配合捣碎的木炭粉进行初步过滤，能去除大部分杂质。
过滤后的清液，她借鉴酿酒的经验，尝试低温静置沉淀。
将滤液装入细口陶瓶，放置在阴凉的水缸中，等待有效成分慢慢沉淀。
几天后，瓶底果然出现了一层极薄、略带粘稠的沉淀物。
她小心地用自制的软胶管虹吸出上清液，收集了那一点点珍贵的沉淀。
最严峻的考验来了，活体实验。
就在她对着那一点点沉淀物犹豫不决时，李记药铺急匆匆抬来了一个重伤员。
是邻村的一个樵夫，被野猪獠牙刺穿了大腿，伤口极深，虽然及时止血，但两天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严重感染。
伤员高烧不退，伤口红肿流脓，散发出恶臭，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李大夫用尽了所有清热解毒的方子，都毫无起色，眼看就要不行了。
“怕是……准备后事吧。”李大夫沉重地摇头，家属在一旁哭天抢地。
周颂宜看着伤员灰败的脸色和那狰狞的伤口，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是致死性感染，按常规方法已是死路一条。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既是救他，也是验证她那霉水的唯一机会！
“李大夫，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周颂宜的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但我无法保证成功，甚至可能……加速……”
家属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跪地哭求：“褚娘子，您救救他！死马当活马医，我们认了！总比眼睁睁看着他……”
周颂宜深吸一口气，看向褚景彦。
褚景彦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此刻对上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恐惧，以及那一丝不肯放弃的亮光。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做你想做的，若有任何后果，我与你一同承担。”
这句话给了周颂宜莫大的力量，她不再犹豫。
她先是用自制的高度蒸馏酒仔细清洗了伤员的伤口，尽可能去除表面的脓液和坏死组织。
然后，她取来那一点点极其珍贵的沉淀物，用少量经过反复蒸馏、尽可能纯净的无菌水小心溶解。
溶液依旧有些浑浊，带着淡淡的青绿色和一股特殊的霉味。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大夫眉头紧锁，觉得这简直是儿戏，甚至有些……亵渎。
周颂宜心一横，用一支细小的、在火上反复灼烧消毒过的银管，吸取了少量溶液，小心翼翼地滴入伤员最深、感染最严重的伤口深处。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第一个时辰，伤员依旧高烧，昏迷。
第二个时辰，没有任何变化。
第三个时辰，周颂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又失败了？
还是剂量太少？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青霉素？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守在一旁的家属突然惊呼：“好像……好像没那么烫了？”
李大夫连忙上前诊脉，又摸了摸伤员的额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热度……好像在退！”
周颂宜扑到床边，仔细观察伤口。之前不断渗出的脓液似乎减少了，伤口周围那吓人的赤红肿胀范围，似乎没有继续扩大！
“有效！可能真的有效！”周颂宜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虽然离痊愈还早，但这无疑是感染的势头被遏制住的第一个迹象！
她立刻如法炮制，将剩余的所有溶液，分次滴入伤口。
接下来的两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伤员。
每隔几个时辰就用酒精清理伤口，并尝试用新的培养滤液进行局部湿敷。
伤员的高热持续减退，伤口红肿明显消退，脓液变得稀薄、减少，甚至开始有淡红色的新鲜肉芽隐隐生长！人也从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
成功了！
尽管这青霉素极其粗劣，浓度和纯度都远不如现代制品，但它确确实实发挥了强大的抗菌作用，将一条生命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李记药铺，乃至整个安县都轰动了。
褚娘子用霉水起死回生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称她为神医，也有人暗地里称她为妖孽，竟用那等污秽之物治病。
但周颂宜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议论，成功的狂喜过后，是更深的思考。
这次成功带有极大的偶然性，菌种不稳定，产量极低，提取纯化方法原始低效，而且无法进行全身用药。
她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如何筛选出高产菌株？
如何建立稳定的发酵工艺？
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过敏反应？
无数难题摆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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