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个太监转身离开，殿门“砰”地关上，留下浣碧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发抖。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泪砸在地上，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碎了。原来她连怀一个孩子的资格都没有，在这宫里，她连尘埃都不如。
“娘娘，药已经按娘娘吩咐给她吃了。”景仁宫里，秦公公垂首和宜修汇报着。
“她可听话？”宜修修剪着茉莉花的花枝不在意地问道。
“在这宫里，没有不听话的奴才。不听话的，早就没了。”秦公公笑着说道。
“听话便好，以后你们便多注意着点，药，要每天都喝。”
“奴才明白，一定不会出现纰漏惹娘娘烦心。”
宜修手中的银剪“咔嚓”一声，剪下一枝开得最盛的茉莉，指尖捻着花瓣轻嗅，语气淡得像拂过花枝的风，“本宫有何烦心？真出了事，烦心的是皇上。本宫希望皇上子嗣繁荣，可这子嗣，不能出自辛者库贱奴的肚子不是呢？一个四阿哥，已经让皇上烦心了，再有一个，你可就要小心脑袋了。”咔嚓一声，又一朵茉莉被宜修剪了下来。
秦公公顿时冷汗直冒，急忙低头说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一定不会让皇上烦心！”
“嗯，你办事，本宫放心。”宜修笑着将花扔给了秦公公，“这花香味浓郁，赏你泡茶喝。”
“奴才……奴才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双手捧着那断头的茉莉，秦公公哆嗦着退下了。
“皇后娘娘怎么总是这样吓人呢？明天把他吓死了，谁帮你给浣碧灌药？”苏郁的声音出现在了帘子后面。
“你又偷听本宫说话！”宜修抬手将花朝着帘子扔了过去，正被走出来的苏郁接住。
“哪有偷听，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听。”苏郁将花放在鼻下晃了晃，真的好香。
宜修将手中银剪轻轻搁在案上，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哪还有半分方才对秦公公的冷厉，“大白天的，来景仁宫做什么？”
“不白天来，难不成娘娘想让臣妾晚上来？给娘娘暖床？”
宜修被她这话逗得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嗔怪：“没个正行，敢拿本宫打趣。”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浓了几分，方才对秦公公的冷意早已消散无踪。
苏郁走到案边，将那枝茉莉插进空着的小瓷瓶，顺势挨着她坐下，语气软了些，“这不是看娘娘闷得慌，来陪你说说话嘛。景仁宫的茉莉开得这样好，你倒好，只知道修剪，都不懂得赏玩。”
“不修剪出好的形态，如何赏玩？留住本宫想要的，剪掉本宫不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宜修拿过了桌上的手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说吧，是不是在自己宫里待腻了，来蹭本宫的新茶？”
“娘娘可真懂我。”苏郁笑着点头，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听说江南新贡了雨前龙井，我可是惦记好几天了，就等在娘娘这儿尝个鲜。”
“皇上赏你你不要，偏要喝本宫的。”
“娘娘宫里的水甜，茶也香。”苏郁说着端起了茶盏。
“哎，那是本宫喝过的。”
“娘娘喝过的，最香了。”苏郁说着端起来就喝了。
“真拿你没办法，你若是个男子，身后不得一堆风流债？”
苏郁放下茶盏，故意凑近她肩头，语气带着几分狡黠，“若真是男子，我才不惹那些风流债，就守着娘娘一人，天天来蹭茶喝，把你宫里的好茶都喝光。”
这话落进耳里，宜修指尖顿了顿，面上却装作嗔怪，拿起一片茉莉花瓣往她鼻尖扫了扫，“越发没羞没臊了。听闻年富要回来了，你可准备好了礼物？”
“他出去打仗，得了一堆赏赐，怎么好意思管我要礼物？”
宜修指尖捻着茉莉花瓣轻笑，“不是他要，是你这做姑姑的，该给侄子备份接风礼。他在卓子山吃苦，你这宫里的好茶好点心，分些给他，也是姑侄情分。”
“没有没有，皮猴子，不打他一顿已经是臣妾开恩了。”
“他是年世兰最疼爱的侄子，你既占了人家身子，还不多替她疼疼侄子。”
“若不是她疼得太过，年家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年富，好好的孩子，被斩首了。对年世兰来说，真的太残忍了。”苏郁正说着，突然感到了心口一阵痛。疼得她不禁捂住了心口，撑住了桌子。
“你怎么了？”宜修伸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语气瞬间失了往日的从容，满是急切，“哪里疼？快坐好，传太医！”说着就要扬声唤人。
苏郁忙按住她的手，喘着气摇头，脸色苍白如纸，“别……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她靠在宜修怀里，心口的绞痛阵阵袭来，眼前却闪过年世兰从前抱着年幼的年富笑闹的模样，“是年世兰的情绪在作怪，没事的。”
“你总会这样疼吗？”
“只有想起年家人的时候会，家人，也是她最在乎的。”苏郁好了一些，可是不愿离开宜修的怀抱。
“她还在吗？会不会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这个身体里？”宜修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怕我不在了？”苏郁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问道。
宜修指尖猛地收紧，攥住她的手，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意，“胡说什么！这身子里只能是你，她若敢回来，本宫……本宫就把她赶走！”话虽硬气，指尖却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泄了底。
苏郁被她这急眼的模样逗笑，撑着身子抬头，鼻尖蹭了蹭她的下颌，“骗你的，她早就散了，只剩点残念缠着我，哪能回来。”她握住宜修微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摸摸，这里跳的是我，只有我。”
宜修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悬着的心才落下，却又故意板起脸，“下次再敢说这种话，本宫就罚你三天不许来景仁宫蹭茶！”
“三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九年啊娘娘，臣妾怎么受得了！”
“你若受不了，就老老实实的！”宜修抽出她放在自己心口的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我有时候也在想，这身子若是死了，我的魂魄会不会立刻就消散了。”
“消散？”
“是啊，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这身子死了，我可能就要魂飞魄散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这一世的缘分？”宜修看着她呆呆地问道。
“有一世还不满足啊？”
宜修猛地回神，指尖用力捏住她的脸颊，眼底却没半分真怒，只剩被戳中心思的慌乱，“谁不满足了！”可话刚出口，声音就软了下来，她松开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捏过的痕迹，语气带着点委屈，“一世太短了，本宫还没跟你喝够所有的茶，还没看够你耍无赖的样子。”
苏郁被她这直白的惦念逗得眉眼弯弯，伸手勾住她的手指晃了晃，“那娘娘就好好护着我，把这一世过成两世的样子，白天蹭茶，晚上陪你看星星，把日子填得满满的，不就长了？”
“本宫哪里有空陪你这样疯？本宫是皇后。”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陪你就好。”
“粘人精。”宜修嘴上说着，却将她的手攥紧了，她喜欢苏郁粘着她，好喜欢。
秦公公捧着那几朵茉莉退离景仁宫，刚走到廊下，手心的汗就把花瓣洇得发潮。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值房，反手关上门，才敢大口喘气。皇后方才提及四阿哥时眼底的冷光，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将茉莉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花瓣，嘴里喃喃自语，“嫡庶有别，嫡庶有别啊……”皇后的话哪是说给浣碧听的，分明是敲打着他，若让浣碧有半分差池，他的脑袋就和那被剪下的茉莉一样，说掉就掉。
“灌药……必须每日灌，一滴都不能少！”秦公公猛地攥紧拳头，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立刻叫来了两个心腹小太监，压低声音吩咐，“明日起，你们两个亲自去养心殿偏殿送药，灌完药看着她半个时辰再回来复命，若有半点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见他脸色煞白，不敢多问，忙躬身应下。秦公公看着桌上渐渐蔫掉的茉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把浣碧盯得死死的，也绝不能让皇后和皇上烦心，在这宫里，保住脑袋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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