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拽着浣碧一路跑回辛者库的拐角，才松开手大口喘气，转身就红着眼眶瞪她，“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已经够苦了，你还要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浣碧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又红又白，“我难道说错了？若不是她，我们何至于搓一辈子脏衣，父亲何至于从大理寺贬去当七品小官？”话虽硬，声音却带着哭腔，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她怨甄嬛，可看见甄嬛脸上的疤、单薄的旧衣时，心里更像被针扎。
“小姐当初争，只是为了个公道！害人的，是年世兰！”流朱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她在交芦馆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脸上的伤没人治，你没看见她刚才躲着不让碰的样子吗？那是她的骄傲啊！”
“她是自不量力！她总觉得她是最特别的，可她不知道，这紫禁城的女人有多少，皇上的心被分成了多少块，她只拿到了一小块就以为那是全部！她以为她有着和纯元皇后的一样的脸，她就能拿捏皇上！可如今你看到她的下场了！皇权从来就不是她可以去撼动的！”
“给她一点时间，她总能想到办法的！”
浣碧猛地将墙上的枯草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声音里满是崩溃的哭腔，“可我等不了了！我受够了！皂角水浸得手烂，管事嬷嬷的藤条抽得背上全是印，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再待下去，我迟早死在这辛者库！”她抓着自己洗得发毛的衣袖，眼底是藏不住的绝望，“我要离开，哪怕只是去掖庭洒扫，哪怕只是给小主们端茶倒水，都比在这做牛做马强！”
“浣碧，你要做什么……”流朱吃惊地看着浣碧。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会用我的方式去活！”浣碧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眼底的绝望突然凝成了一点冷硬的光，她拽了拽皱巴巴的衣领，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她甄嬛做不到的，我去做！”
浣碧说完，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只礼花，金红的碎屑像碎星般落下来，映亮了她泪痕未干的脸，也映亮了远处乾清宫方向连片的灯火。那是皇上皇后回宫的庆典余韵，是她此刻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热闹。
她猛地攥紧拳头，眼底的光更冷了几分。这礼花像一记耳光，扇醒了她最后一点犹豫。甄嬛曾在这样的烟火下，陪皇上赏过花、品过茶，而她只能在阴影里，看着这点光亮，连暖都沾不到。“流朱，你回去吧。”她声音发紧，却没回头，“若我成了，自然会找你。若不成……就当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说完，她借着礼花照出的短暂光亮，快步往远处跑开了。流朱站在原地，望着她被烟火光影拉长又缩短的背影，想追，却又不敢，只能任由那片金红的光暗下去，把自己留在冰冷的夜色里。
自那日起，浣碧总是会在晚上莫名其妙地失踪一会儿，在白天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她一起干活。她去做了什么，流朱不敢问。直到有一天晚上，浣碧一整晚都没有再回来。流朱的心也跟着提了一晚上。
第二天在清点人数的时候，浣碧还是没有出现。管事嬷嬷叉着腰站在辛者库院中央，手里的名册“啪”地摔在石桌上，“浣碧呢？”她眼神扫过缩着肩的宫女们，最后落在流朱身上，藤条指着她的鼻子，“你跟她最熟，说！她是不是私逃了？”
流朱吓得浑身发抖，指尖掐进掌心，却咬着牙摇头，“奴婢……奴婢不知，昨日奴婢睡得早，并不……”话没说完，就被嬷嬷的藤条抽在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在我面前你还敢撒谎！我看你是嫌命长！来人！把她给我按住了！今日，我让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嬷嬷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两个小太监将流朱按住。
“嬷嬷！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不知啊！”
“贱蹄子！今日不把你打的皮开肉绽，你不知道这辛者库是什么地方！”嬷嬷拿着藤条逼近浣碧，抬手就要朝着她的脸上抽。
“住手！”浣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嬷嬷看了过去，顿时冷笑了一声，“你还敢回来！”
“我有什么不敢。”浣碧轻声笑了笑。
“浣碧！快跑！你会被打死的！”流朱大声叫道。
“跑？我为什么要跑？”浣碧缓步走进院无所畏惧地说道。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我看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嬷嬷冲浣碧冲了过去，抬手就要打。
浣碧侧身躲开，身后的小厦子突然走了出来，尖着嗓子喊，“大胆奴才！敢对御前伺候的何官女子姑娘无礼！”小厦子晃了晃手里的明黄色腰牌，“皇上口谕，晋浣碧为官女子，从今往后，可不是你辛者库能管的人了！”
嬷嬷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藤条“咚”地掉在地上。她看着浣碧身上的新衣，身后的御前太监，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奴……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官女子饶命！”
浣碧没看她，快步走到流朱身边，亲手解开她被绑的胳膊，见上面的红痕渗着血，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转头对小厦子说，“这嬷嬷苛待宫人，滥用私刑，送内务府处置吧。”
小厦子立刻应了，挥手让两个侍卫把嬷嬷架起来。
“浣碧……你……”流朱吃惊地看着浣碧。
“我做到了。”浣碧笑着将流朱扶了起来。
“官女子……你……”
浣碧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随即又笑了，“是啊，我如今是皇上的人了。虽然只是个官女子，也没办法现在就救你出去。但你放心，有我在，以后你不会再有苦日子了。”
“你……”
流朱的话还没说，就被小厦子打断了，“何官女子，皇上让您来收拾东西，准备搬往养心殿偏殿，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是，我马上就收拾好。”浣碧点点头，又握紧了流朱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暖意：“等着我，过几日我便来寻你，给你换个轻快活计。”说完，她跟着小厦子往自己的床铺走。那里只有一床打补丁的旧被褥，和藏在枕下的半块桂花糕，那是她本想留给流朱的。
她快速将旧物塞进小厦子递来的锦盒，目光扫过院里瑟缩的宫女们，最后落在流朱红肿的胳膊上，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小厦子在旁轻声催促，“何官女子，皇上还等着呢。”她才深吸一口气，跟着走出辛者库的院门。
流朱站在原地，看着浣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刚被嬷嬷抽打的地方仍在疼，可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浣碧如今成了官女子，成了皇上的女人，可是，这对她来说，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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