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的条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长崎这潭本已浑浊的水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禅院之内,当张伟把这个条件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新到来的“投资者”们时,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黑田长政的脸当场就黑了。
成富茂安,那位代表肥前锅岛家的老狐狸,一直眯着的眼睛也猛地睁开,射出两道精光。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萨摩岛津家代表,都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把九州的所有日本教民都交给他“保护”?
这已经不是割肉了,这是在挖心!
要知道,自打丰臣秀吉发布“伴天连追放令”后,基督教在九州虽然转入地下,但势力依旧盘根错节,渗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这些教民,既是潜在的兵源,也是重要的税收来源,更是各大名用来与南蛮人贸易的桥梁。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日本人”。
现在,一个红毛鬼子,坐着几条大船来到家门口,开口就要把这么多日本人划拉到自己名下,这跟直接宣布要在九州建立一个“国中之国”有什么区别?
“张大人!此事万万不可!”黑田长政第一个跳了起来,情绪激动,“这阿方索欺人太甚!我黑田家绝不答应!”
成富茂安虽然没说话,但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内心也极不平静。锅岛家所在的肥前,正是日本天主教徒最集中的地区之一,阿方索这一刀,正好砍在了锅岛家的大动脉上。
“张大人,株式会社若应允此事,我萨摩武士,恕难奉陪。”岛津家的代表也冷冷地表明了立场。
原本被张伟用“三十艘银船”和“西班牙舰队”这两根胡萝卜拴在一起的几头九州猛兽,瞬间有了要挣脱缰绳,分道扬镳的迹象。
李乘风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他觉得张伟这次是真的玩脱了。这个阿方索,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制造机,一句话就让张伟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面临崩盘。
然而,面对群情激奋的日本大名代表,张伟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焦急。
他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轻轻呷了一口。
“诸位,稍安勿躁。”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阿方索爵士的这个提议,我也觉得,很过分。”
他先是表明了立场,让黑田长政等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他为什么敢提这个条件?”
众人一愣。
张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在他眼里,你们,在座的各位,九州的强者们,不过是一群可以随意拿捏的土着。他觉得,他有五艘卡拉克船,有八百名火枪手,他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就像二十年前,西班牙人觉得他们可以联合一部分日本人,推翻另一部分日本人一样。”
这番话,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了在场所有日本人的心里。
无论是黑田、锅岛还是岛津,他们平日里或许互相争斗,但在面对外来者那种骨子里的傲慢时,他们所感受到的屈辱,是共通的。
“他错了。”张伟的话语变得铿锵有力,“错得离谱。这里是东方,是日本,不是他可以随意画十字架的无主之地。”
“但是,光我们知道他错了,没有用。得让他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识到,他错了。”
张伟站起身,走到了房间中央那副巨大的九州地图前。
“阿方索的提议,确实是个麻烦。但它也像一块试金石,试出了我们这个‘联盟’的成色。它更像一个‘锚’,一个价格的锚。”
“价格的锚?”成富茂安不解地问。
“对。”张伟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长崎。
“之前,我们讨论的是怎么分掉西班牙舰队这块蛋糕。大家想的,都是自己能分到多少。现在,阿方索的出现,给我们提了个醒。”
张伟的目光扫过众人:“蛋糕还没到手,就有人想连桌子一起端走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黑田长政咬着牙说,“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张伟笑了,“说得轻巧。他有五艘巨舰,八百精兵。你们谁去赶?黑田家去,还是岛津家去?就算你们三家联手,在海上,你们是他的对手吗?就算打赢了,又能剩下多少本钱?到时候,西班牙那三十艘船一到,谁来抵挡?”
一连串的质问,让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再次沉默了。
是啊,打不过。
在陆地上,他们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可到了海上,在那些如同浮动要塞的盖伦船和卡拉克船面前,他们的安宅船,就像是木头澡盆。
这就是现实。
“所以,不能赶,也不能打。”张伟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像个高明的老师在引导犯错的学生。
“我们得把他‘请’上我们的牌桌,让他按照我们的规矩来玩。”
张伟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长崎、平户,以及周围几处港口都圈了进去。
“阿方索想要九州的教民,对吗?好,很好。这个‘商品’,我们可以放到货架上。但是,价格,得由我们来定。谁想买,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竞价。”
“我明天,就会派人去联络另一位‘客人’。”张伟的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我想,荷兰人会对我们在长崎举办的这场‘资产拍卖会’,非常感兴趣。”
荷兰人!
这三个字一出,连一直沉默的李乘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是两条贪婪的老牌鲨鱼,那荷兰人就是一条刚刚长成、饥不择食的新鲨鱼。他们更务实,更冷酷,也更没有底线。
把荷兰人也拉进来,这长崎,怕不是要变成一个海上屠宰场!
“张大人,您的意思是……”成富茂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我的意思很简单。”张伟的拳头,轻轻地砸在了长崎的位置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要让所有想在东方发财的红毛鬼子都知道,九州,乃至整个日本的生意,今后都只有一个总代理,那就是我们‘大明株式会社’!”
“西班牙人也好,葡萄牙人也好,荷兰人也好,他们想在这里做生意,可以。想在这里传教,也可以。甚至想在这里建立商站,都没问题。但前提是,必须通过我们,必须支付足够的‘牌照费’和‘管理费’!”
“至于阿方索想要的那些教民,”张伟的笑容变得冰冷,“我会告诉他,这个‘商品’很抢手。西班牙人也想要,荷兰人也想要。甚至,德川家康大人,也对这笔‘资产’的归属权,颇有微词。谁想拿到这笔资产的‘经营权’,就得在接下来的那场‘西班牙舰队围猎战’中,出最多的力,听最大的话,杀最多的敌人。”
“我要让他们,用西班牙人的血,来竞拍日本人的控制权!”
整个禅房,鸦雀无声。
黑田长政、成富茂安等人,怔怔地看着张伟,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们原以为,张伟是个精明的商人,是个大胆的骗子,是个手眼通天的权谋家。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看清。
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想要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他个人账本,把国家、民族、信仰、乃至人的生命,都变成可以交易的筹码,然后用他自己制定的规则,来重新为这个世界定价的……绝世狂人。
李乘风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张伟了。这辆疯狂的战车,已经轰然启动,要么将所有敌人碾得粉碎,要么,就连同车上的所有人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了,今天的‘股东大会’就到这里。”张伟拍了拍手,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掌柜模样,“各位回去,安抚好手下的人。告诉他们,风浪越大,鱼越贵。我们这次,要钓的,是龙王爷的宝库。”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众人,张伟回头,看见夸乌特莫克正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副地图。
“陛下,这出戏,您还满意吗?”张伟走过去,低声问道。
夸乌特莫克没有回头,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地图上那片陌生的土地。
“我曾经以为,神是唯一的。后来你告诉我,神也可以被定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洞,“现在我看到,你不仅给神定价,你还想给信仰定价,给人的归属定价。”
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仇恨,也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张伟,你到底……是什么?”
张伟笑了笑,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许显纯再次如鬼魅般闪入。这一次,他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大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事了。”
“怎么,荷兰人提前到了?”张伟调侃道。
“不是。”许显纯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递了过去。
那是一枚象牙制的令牌,上面用朱砂刻着一个繁复的徽记。
李乘风凑过去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那徽记,他认得。
那是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此地的徽记。
“五峰船主……汪直的旧部?”李乘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嘉靖年间,横行东南沿海,亦商亦盗,建立了一个庞大海上王国的“五峰船主”汪直!他虽已伏法多年,但其麾下旧部,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散落于东洋西洋各处,依旧是一股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庞大势力。
“他们的人,在港外拦住了我们巡逻的快船。”许显纯沉声说道,“送来了这枚牙牌,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张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说,”许显纯一字一顿地复述道,“长崎这盘棋,下的不是围棋,是象棋。过河的卒子,就没想过回头。”
“他们还说……想请大人您过府一叙。他们的‘大当家’,想跟您谈一谈,关于这东亚海面上,‘规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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