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直播，我看了。”陆远开门见山地说。
“让陆董见笑了。”楚然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你最后说的那个，关于‘神话’的看法，很有意思。”陆远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能具体说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神话’吗？”
这是一个很宽泛，甚至有些务虚的问题。
楚然抬起头，看着陆远。她的目光，清澈而直接。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几秒钟。
“陆董，我进入直播这个行业，已经五年了。”她缓缓开口，“我见过太多主播，一夜爆红，然后又迅速过气。我们就像是沙滩上的沙堡，看起来很漂亮，但潮水一来，就什么都剩不下了。我们的所有价值，都依附于平台、依附于粉丝的喜好、依附于瞬息万变的潮流。我们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不想当一个会被潮水冲垮的沙堡。”楚然说，“曼妮姐找到我的时候，她和我说的最多的，不是合同，也不是待遇。而是您关于‘元宇宙’的构想。一个和现实世界平行的、永不落幕的虚拟世界。”
“在那里，我可以不只是‘楚然’。我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数字化的、永恒的身份。我可以是一个永远在唱歌的精灵，一个带领玩家探索未知星系的向导，甚至可以是一段拥有自我意识的、会和人聊天的人工智能。”
“在那里，我的价值，将不再仅仅依赖于我这张脸，我这副嗓子。而是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成为那个世界规则和历史的一部分。粉丝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看我，而是来……体验我。”
她看向陆远，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这，就是我想要的‘神话’。一个能够超越我个人、超越时间，能够被真正地、永久地‘记录’下来的东西。就像您说的电影一样，是‘时间的切片’。”
陆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竟然能如此精准地，复述出他之前对文森特·凯恩说过的、关于电影的理论。这意味着，周曼妮不仅仅是挖来了这个人，更是将他的理念，完整地、精准地，传达给了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曼妮，后者对他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
“很精彩。”陆远由衷地赞许道，“你的野心，配得上你的才华。”
得到老板的夸奖，楚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年轻女孩的、浅浅的欣喜。
“不过，这条路，不好走。”陆远话锋一转，“它需要庞大的技术支持，需要海量的资金投入，更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孵化。在它真正实现之前，你可能会面临粉丝的不理解，会长时间地沉寂，甚至……会失败。”
“我不怕。”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眼神，无比坚定，“我唯一怕的，是看不到这条路。”
陆远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楚然的面前，向她伸出手。
“欢迎加入神话。”他说，“你想要的那个‘神话’，我会给你。但前提是，你要向我证明，你有成为一个‘神话’的资格。”
楚然看着他伸出的手，她也站了起来，郑重地，握住了那只手。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老板。”
同一时刻，神话娱乐总部，顶层cEo办公室。
陆远离开后，巨大的办公室里，便陷入了一种漫长而微妙的安静。
那面巨大的、显示着未来城市的屏幕，还在无声地运作着。光影变幻，照亮了艾曼纽·贝阿和林婉清脸上截然不同的神情。
林婉清还抱着那个泛黄的画夹，站在原地。她像是被那座城市的壮丽和那个任务的疯狂，给彻底镇住了。她的大脑，还在试图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
艾曼纽·贝阿则已经恢复了她女王般的从容。她抱着双臂，绕着那座虚拟的城市模型，缓缓地，踱着步。她的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屏幕上的每一个细节。就好像，她审视的不是一堆设计图，而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等待被征服的领土。
“一个世界的衣橱……”艾曼纽忽然用她那带着法国口音的中文，轻声地、重复了一遍陆远刚才的话。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充满了傲慢与兴奋的笑容。
“真是个……疯狂的、迷人的疯子。”她喃喃自语。
说完，她转过身，看向还站在门口附近的林婉清。
“你。”她直接用一个字，锁定了目标。
林婉清抬起头。
“过来。”艾曼纽对她招了招手，那姿态，像是在召唤一个迟到的、不太灵光的助手。
林婉清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画夹，依言走了过去。
“这个……”艾曼纽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屏幕上那座城市的半壁江山，“它让我想到了巴黎的拉德芳斯，但又比它更混乱，更野蛮。它也让我想起了九龙城寨，但又比它更……向上。它有一种反乌托邦的壳，但内核，却是浪漫的。你认为呢？”
她没有问林婉清的名字，也没有进行任何自我介绍。她直接开始了工作。
林婉清沉默地看着屏幕。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巨大的、不规则的建筑体块上。
“我认为，”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它像是在模仿一种……晶体的、无序的生长。它想要挣脱地心引力，但又被自身的重量所束缚。所以，它的建筑，才会呈现出这种向上挣扎，但又不断扭曲、折叠的形态。”
“‘晶体的生长’……”艾曼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这个来自东方的女人，比她想象的，要有意思一些。
“所以，”艾曼纽看向林婉清，“作为首席设计师，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她的语气，依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考问。
林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前，将手中的画夹，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她翻开画夹，露出了里面那些，被她尘封了十几年的、大胆而疯狂的设计稿。
她没有去解释那些设计稿的理念。
她只是从画夹中，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素描纸，拿起桌上的铅笔，然后，对着屏幕上那座未来城市，开始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线条流畅而精准。她没有去画一套完整的衣服。
她画的，是“结构”。
是缠绕在手臂上的、如同建筑外骨骼般的机械支架。
是覆盖在背部的、可以像昆虫翅膀一样展开的、轻质的金属脊柱。
是嵌入小腿的、能够提供额外动力的、流线型的仿生肌肉束。
这些“结构”，与那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它们是怪异的，是反人体工学的，但又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另类的、机械的美感。
艾曼纽抱着双臂，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画。她的表情，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专注，最后，变成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的……战意。
当林婉清画完最后一个细节时，艾曼纽忽然伸出手，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支铅笔。
然后，她在那张画满了冰冷的、机械结构的素描纸上，开始添加她自己的东西。
她用更加狂野、更加写意的笔触，在那些机械结构的缝隙中，添加了最柔软、最奢华的面料。是如同液体般流淌的、鲜红色的真丝。是层层叠叠的、脆弱而梦幻的、黑色的薄纱。是夸张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巨大的羽毛和皮草。
冰冷，与温热。
坚硬，与柔软。
科技，与欲望。
东方克制的线条，与西方奔放的色彩。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这张小小的素描纸上，进行了一场激烈而又无比和谐的……交融。
画完最后一笔，艾曼纽扔下了铅笔。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上那张，由她们共同完成的、充满了矛盾与张力的设计图。
她们知道。
一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同时，一个全新的“神话”，也已经，在这张小小的纸上，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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