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等我起身的时候，屋外已经安静下来——其他四人早就去上班了，家里空荡荡的。
推开厨房的门，一股热气和淡淡的豆香扑面而来。
我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白气瞬间冒了出来。
锅里是绿豆稀饭，绿豆煮得开了花，和米粒融在一起——明显是大家特地留给我和蓉蓉的，怕凉了，就一直放在锅里温着。
蓉蓉抱着瑾之也走进来，怀里的孩子还没完全睡醒，小手在空气里胡乱挥着。
她看了一眼锅里的碗，笑着说：“哟，今天可不是你抱怨的红苕稀饭了，是绿豆稀饭呢。”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忽然想起昨天还说要早起给大家做担担面和豌杂面，结果一觉睡到太阳高挂，反而是大家给我们做了早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蓉蓉估计和我想的一样：“算了，等下回有空再给大家露一手吧。”
我点点头，把稀饭和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端到桌上。
吃完早饭，我们抱着瑾之出门去集市，打算给林家父母买些东西。
我记得去集市的路——一路走过去，街边已经热闹起来，吆喝声、算盘打点声混成一片。
摊贩们的棚子大多是竹竿支起来的，上面搭着油布或草席。
走到卖肉的摊位前，一个声音热情地喊住我们：“哎，舒哥家里人？又来买肉啊？”
我一抬头，认出是舒云霆的朋友老李，三十多岁，脸晒得黝黑，穿着一件油迹斑斑的蓝布褂。
“李哥！”我笑着打招呼，“是啊，来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吧。”
李哥乐呵呵地应着，伸手从案板上挑出一块肥瘦分明的猪肉，刀口利落，切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肉铺上猪肉、鸡肉、牛肉一应俱全，旁边的木桶里还泡着几只刚拔过毛的鸡。
“这几天的猪肉最鲜了，”李哥边切边说，“过年期间的猪最肥，家家户户都在杀猪，肉香得很。”
我看着案板旁的鸡肉，又挑了一块鸡胸肉。
蓉蓉空着一只手帮我接过来，我则伸手去兜里摸布袋。
李哥动作麻利地称好，用草纸包了，塞到我们手里。
结账时，李哥报了个明显低的价。
蓉蓉连忙摆手推辞：“除夕你就给我们优惠了，这要是每次都便宜，还做不做生意了？”
李哥笑着摆手：“没事，熟人嘛。再说了，听说你俩是医生？我弟弟在隔壁镇上当卫生员呢，我见你们就觉得亲切。”
蓉蓉笑着说：“这么巧？还是同行呢。那以后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来找我们。”
“行啊，那以后家里人生病我就认准你们了。”李哥爽快地答道。
我们又去了其他几家摊子。
这个天，能买到的蔬菜不算多，水果更是稀罕。我挑了几颗个头小但香味很足的柑子，又买了几棵白菜和一兜土豆。
按着昨天林琛说的方向，我拎着菜，蓉蓉抱着瑾之，我们沿着村里的土路往林家的方向走。
街道旁边就是一条清亮的小河，河面被冬日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我们走过时，几只小木船缓缓划过河面，每只船上不过一两个人，有人撑着竹篙，有人手里拿着渔网。
其中一艘船上的男人看见我们，冲着岸边喊：“两位女同志，要去哪啊？要不要我划船送一程？”
蓉蓉笑着冲他喊：“请问林家在哪里啊？”
那人高声回应：“林家啊？就在巷子最里面，不远的。”
我们顺着他说的方向走进一条窄窄的土路，路边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屋檐下挂着还没摘的腊肉。
走到尽头，才看见一户泥巴院子的农家，院子不大，院门是两扇老木门。
刚到门口，我探头望了望，见里屋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像是一直在等人。
男人个子高，脸色黝黑，女人身形消瘦，神情有些恍惚，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看到我们，他们几乎同时站起来，男人快步走到门口，笑着说：“蓉蓉和小棠，是吧？快进来吧。”
女人动作慢了半拍，眼神却一直盯着我们，好像透过我们的脸在寻找她女儿的影子。
我举了举手里的菜，说：“给叔叔阿姨带了点东西。”
叔叔赶忙接过几样，“来就来，还买这些干什么，太客气了。”
阿姨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快屋里坐吧，外头冷。”她的目光又落在蓉蓉怀里的瑾之身上。
进到里屋，我的视线立刻被角落的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住了——林玲的遗照，前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烛台，几缕香烟缭绕升起。
我脚步顿住，蓉蓉也看到了，她也微微停下。
我们几乎同时走到照片前，默契地低下头，拜了拜。
我低声说：“玲儿，我们现在在你家，放心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抽噎声，我回头一看，是阿姨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赶紧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手掌在她背上轻拍。
叔叔在旁边劝道：“玲儿在家书里总提到你们，我们一直想见见，今天终于见上了，就别哭了。”
阿姨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可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看着瑾之，低声问蓉蓉：“我听琛儿说，你们平时上班忙，没时间照顾孩子？”
叔叔正往厨房那边走去，听见这话，立刻高声接道：“你们上班去，孩子交给我们，没问题的，下班后来接。”
蓉蓉一脸为难：“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麻烦你们，可是我和我先生确实忙不过来。”
阿姨摆摆手：“你们对玲儿那么好，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能帮你们照顾孩子，也是我们能做的事。”
我走过去帮叔叔把菜拿进厨房，刚走到门口，就听阿姨和蓉蓉说：“玲儿还写过，有次差点被病人打，是你们拦下来的，真是多亏了你们。”
我的脚步顿时停了一下——
要不是那次我们救了她，她就不会……
想到这儿，我不敢再往下想。
叔叔见我愣在那儿：“怎么了？”
我忙摇头：“没事，我来帮您做菜吧。”
叔叔摆摆手：“我做饭不好吃，还是孩子她妈的手艺好。”
厨房外，阿姨答应了一声：“来了，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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