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日子已经从日历上消失了。每天的生活依旧是从医院清晨的消毒味开始，到深夜昏黄的楼道灯光结束。
我和蓉蓉在内科轮转，碰到病人、写病例、改方案，忙得几乎忘了时间。每天下班的时候，我们都累得说不上几句话，真想直接倒头大睡。
晚上吃饭时，祖祖家和康叔康婶家依旧热闹。桌上摆满了菜，香味飘满整个大厅。孩子们在院子后跑来跑去，不时冲向大人要菜吃。
今晚正吃着，张熙臣放下筷子，说了一句：“我看好房子了。”
大家的筷子都停了一下。
蓉蓉眼睛一下亮了：“这么快？！在哪里啊？”
“就在粮食局大院里。我上班走过去三分钟。”张熙臣指了指一个方向，“离你医院也不远，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
“那不错啊。”
舒云霆挑眉：“三分钟？那你可以在上班前五分钟才起床。”
玉琴在旁边笑：“你当老张和你一样啊。”
“那离我们近啊。”祖祖笑了，“等你们白天上班时把孩子送到我们这儿来也方便。”
我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酸的，但却还得笑。
舒云霆打趣：“那房子啥样？快说说。”
张熙臣认真回答：“三室一厅。比现在宽敞不少。之后孩子们可以分房睡，大家都不会挤。”
“三室一厅，那很不错啊。肯定不少钱吧？”祖祖有些心疼地问。
“妈，钱的事情你不操心，我和蓉蓉心里有数。”张熙臣安慰道。
可就在他描述的时候，我心里一颤——
我知道那是哪套房子：
粮食局大院、三室一厅、距离工作三分钟……那分明就是我记忆里的地方。我童年的影子就在那栋建筑里。
廖岩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我有点不对劲，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事。”
“什么时候搬？”玉琴正在舀汤。
“还没确认购房，等手续下来。”
廖岩很自然地提议：“等搞定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房？”
张熙臣点头：“好啊，到时候大家来我们新家吃饭，贺乔迁之喜。”
“”太好了，我要去参观我们的新家！”瑜之兴奋得站了起来。
“小姑奶奶，快点吃饭吧。”祖祖在一旁哄着她。
我看着他们执着地讨论着房子的格局、采光、周围菜市场、自行车停放的位置，心里有种被轻轻掏空的感觉。
我知道，他们不是离开我，只是生活在变化。
这变化谁都挡不住。
不过表面上，我依旧笑着，敲了敲碗：“哎呀，我也很期待。”
大家都笑，说我肯定是去蹭饭。
我也笑，好像这样就能盖掉那些莫名的情绪。
几天后，天气不冷不热，风舒服得很。我们提前下班，一起约着去看新家。
走到粮食局大院，往里走，站在那栋居民楼面前，我的脚步就慢下来。
我深呼吸了一下。
太熟悉了。
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没变。
院墙老旧，被风吹得有些泛白，墙角长着小草，楼道口的栏杆漆脱落了一截。地面有些微微斑驳，但一点没变，所以我一眼认出来。
我小时候就在这条路上踩过秋天掉下的叶子，也在这墙根蹲着听大人聊天。我从出生之后，每个寒暑假都来这里，跑得飞快，这是我最无忧的地方。
张熙臣带我们进了楼，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室内空空如也，还带点石灰的味道。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亮。没有家具，没有装修，地板有点儿历史感，但是屋子透亮。
玉琴把头伸进各个房间里转：“哇，宽敞！这样摆家具很方便。”
“采光不错。”舒云霆走到窗边，往外看去。这里是一楼，目前光线还没有被未来的高楼大厦所挡住。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空房间里奔跑，脚步声在墙面反弹，特别清脆。
舒霖看着那片空地，大叫：“你们家好大啊！我们可以在这里踢球！”
瑾之马上反驳：“不行，会打到妹妹！”
“没事，我跟你踢球。”瑜之完全无所谓。
我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却仿佛透过现实，看到了许多年后的自己——
小时候的我坐在地板上堆积木、在门前的走廊刮下墙壁灰包“汤圆”、在蘑菇亭下边吃雪糕边看大人们在门口的水井旁打水洗衣服。
一切突然重叠。
我后退了一步，站到墙边，轻轻抚摸着墙壁冰凉的漆。
大家在屋里讨论要怎么布置、在哪里放床、哪里放柜子，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廖岩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你是不是来过这里？”他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我老家。我每年都来。”
“难怪你突然不说话了。”他嗯了一声，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站得很近，搂着我。
不远处，蓉蓉也看到了我没有跟着一起笑，就走了过来，她拍拍我的手臂：“不开心了？舍不得我？”
“废话，当然舍不得。”
蓉蓉轻声说：“哪怕不住在一起，我们每天还是会见面。大家都住在这附近嘛。吃饭照样吃一起，我们不会分开的。”
“嗯，说好了啊，每晚还是一起吃饭。”我嘟着嘴和她撒娇。
玉琴在远处喊我们：“你们也过来看看这外面！”
我抬高了音量：“来啦。”
廖岩轻轻握住我的手：“走吧，去看看吧。”
我深呼吸，点头，然后往门口走。
门外就是那个水井，在旁边是蘑菇亭。
圆顶、红色、略旧，旁边围了一圈矮矮的树。
听外婆说，我小时候不爱吃饭，每次吃饭都要抱着我来这蘑菇亭，才肯吃上几口。我坐在这里等妈妈来接我、吃冰棍、看邻居吵架、看蝴蝶飞...
好想家啊...我2025年的家，但是又好舍不得1973年的这里。
“喂，不许哭。”是蓉蓉轻轻抱住我。
我点头，想笑，可眼泪还是憋不住。
我抬头，看着蘑菇亭的屋檐。
童年那么亮堂，现在的我却在这里感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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