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
往远铺，往高盖。
以色列人的营地卧在旷野里。
像群缩起翅膀的鸟。
阿扎尔揉着酸胀的腰。
白天搬了一整天帐篷。
他习惯性抬头。
火柱就在那儿。
以前的火柱多精神。
金红金红的，能照见睫毛。
今儿个咋蔫了？
红得发暗，像块烧乏的炭。
阿扎尔心里一揪。
手不自觉摸向怀里。
星砂瓶是凉的。
冰得像块冻在溪底的石头。
他赶紧掏出来看。
借着那点暗红光。
瓶身上，一道细纹在闪。
像刚被刀划了下。
“快看火柱！”
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
营地里像炸了锅。
人全涌了出来。
“咋成这样了？”
“是不是咱走错路了？”
“该不会是……神不高兴了吧？”
话越说越怕人。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娃。
娃吓得直哭。
她也抹起眼泪：“这可咋整啊？”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
长老们围在最前面。
白胡子都在颤。
“肯定是咱犯了啥错。”
大长老拄着拐杖，脸皱成核桃。
“献祭！得赶紧献祭！”
二长老急得直转圈。
“杀牛羊，摆祭坛！”
“求神别降罪！”
脚步声、呼喊声、牛羊叫。
营地里乱成了一锅粥。
阿扎尔捏着星砂瓶。
指腹蹭过那道裂纹。
瓶身又凉又硬。
心里却烧得慌。
他挤过乱糟糟的人。
去找摩西。
摩西的帐篷外。
已经围了不少人。
“摩西大人！”阿扎尔喊。
摩西正望着火柱出神。
听见声音转过头。
眉头拧得紧紧的。
“您看这个。”
阿扎尔把星砂瓶递过去。
摩西接过来，对着光看。
“这裂纹……啥时候有的？”
“就刚才，火柱变暗的时候。”
阿扎尔声音发紧。
“它俩是不是有啥关系？”
“长老们要献祭，能行吗？”
摩西摩挲着瓶身。
好一会儿才说：“别急。”
“再等等看。”
他的声音沉，像块稳当的石头。
阿扎尔往回走。
耳朵里全是乱糟糟的响。
有人在搬石头搭祭坛。
有人在给牛羊绑绳子。
他钻进自己的小帐篷。
把星砂瓶搁在石头上。
借着从帐篷缝透进来的光。
那道裂纹，好像又长了点。
“可别碎啊。”
阿扎尔对着瓶子念叨。
这瓶子陪他快一年了。
苦水变甜那天，它发烫。
天降吗哪时，它颤过。
外面的吵嚷声突然变大。
阿扎尔掀开门帘。
几个后生正吵得脸红脖子粗。
“凭啥就说是神发怒？”
穿粗麻布褂子的后生梗着脖子。
“说不定是天要变了！”
“你懂个屁！”
另一个推了他一把。
“不敬神，要遭报应的！”
俩人差点打起来。
阿扎尔看着这场面。
心里更乱了。
献祭真能管用？
可星砂瓶的裂纹咋解释？
他想起营里的老约书亚。
那老汉活了八十多。
啥稀奇事没见过。
阿扎尔决定去找他问问。
老约书亚的帐篷里。
弥漫着草药味。
老汉正用布擦着拐杖。
拐杖头磨得锃亮。
“大爷，您见过火柱变暗不？”
阿扎尔蹲在他面前。
老约书亚抬眼皮瞅了瞅。
慢悠悠地说：“见过。”
“那回是咋好的？”
阿扎尔往前凑了凑。
“献祭了？”
老约书亚摇摇头。
“献了，没用。”
“后来刮了场大风。”
“风停了，火柱就亮了。”
阿扎尔心里咯噔一下。
风？
他谢过老汉。
转身往回走。
刚到祭坛附近。
就见长老们已经准备好了。
三头肥羊被捆在石头上。
羊眼里全是惊恐。
“阿扎尔，快来帮忙！”
一个长老朝他招手。
阿扎尔脚像灌了铅。
挪不动步。
远处的沙地上。
卷起一道黄烟。
风来了。
“起风了！”
有人喊。
风来得快。
“呼呼”地往营地里钻。
沙石打在脸上生疼。
人都眯起了眼。
绑羊的绳子被吹得直响。
有只羊挣得前腿都离地了。
“这风邪乎！”
有人抱着头蹲下来。
阿扎尔赶紧捂住星砂瓶。
指尖传来一阵颤。
他眯着眼往风里看。
风裹着沙，沙里好像有光。
点点闪闪的。
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大家别怕！”
阿扎尔扯着嗓子喊。
“看看这风里有啥！”
没人听他的。
营地里乱成一团。
哭喊声、咒骂声。
混着风声搅在一起。
风刮了一袋烟的功夫。
慢慢小了。
沙落下来。
露出满地狼藉。
祭坛边的羊。
有两头被吹倒了。
腿还在抽抽。
显然是受了伤。
“完了，献不成了。”
大长老瘫坐在地上。
脸灰扑扑的。
像刚从沙堆里捞出来。
阿扎尔摸了摸星砂瓶。
不那么冰了。
裂纹好像也没再长。
他心里冒出个念头。
这风，是来拦着献祭的？
回到帐篷。
阿扎尔把星砂瓶摆在面前。
他想起苦水变甜那天。
瓶身映出的水纹。
想起吗哪出现时。
瓶里闪烁的微光。
这瓶子，好像总在说啥。
只是自己没听懂。
“你到底想告诉我啥？”
阿扎尔对着瓶子问。
瓶身轻轻颤了下。
他想走走。
跟着瓶子的感觉走。
阿扎尔站起身。
握紧星砂瓶往外走。
营地边缘的沙地上。
脚印乱七八糟。
他漫无目的地走。
手指捏着瓶身。
走到一处背风的土坡下。
星砂瓶抖得厉害。
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撞。
阿扎尔停下脚。
四处打量。
土坡根有堆石头。
看着像是人为堆的。
他走过去。
搬开最上面的石头。
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
像只盯着人的眼。
阿扎尔心怦怦跳。
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嚓”地吹亮。
火苗抖了抖。
他猫着腰钻进洞。
洞里比外面暖和。
土腥味混着点啥味。
说不清楚。
火光照亮了墙壁。
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像蛇，又像鸟。
阿扎尔凑近了看。
有个符号。
弯弯绕绕的。
跟星砂瓶底的纹路很像！
他心里一喜。
举着火折子往里走。
洞不深。
尽头有个木盒子。
盒子上了锁。
锈得不成样。
阿扎尔用力一掰。
“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是本书。
皮都快掉光了。
阿扎尔小心翼翼地翻开。
字是歪的。
还有不少水渍。
但能看明白。
上面说。
火柱和星砂瓶。
是一对兄弟。
同气连枝。
火柱变暗。
不是神发怒。
是它累了。
星砂瓶裂了。
是在着急。
着急没人懂它的话。
要让火柱亮起来。
不用杀牛羊。
得让星砂瓶“醒”过来。
阿扎尔看得眼睛发亮。
手都在抖。
他把书揣进怀里。
抱着星砂瓶就往外跑。
风已经停了。
天上的火柱。
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
阿扎尔一口气跑到摩西的帐篷。
“摩西大人！”
他掀开门帘冲进去。
摩西和长老们都在。
“我知道咋回事了！”
阿扎尔把书递过去。
“不是要献祭！”
“是星砂瓶！”
长老们凑过来看。
有人撇撇嘴：“这破书能信？”
“别是你瞎编的吧？”
摩西没说话。
一页页翻着书。
他的手指在字上慢慢滑。
眉头渐渐松开了。
“阿扎尔说得对。”
摩西合上书本。
“别再折腾献祭的事了。”
“按书上说的试试。”
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
没人再反对。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阿扎尔深吸一口气。
捧着星砂瓶站到空地上。
所有人都围着看。
连哭累了的娃都睁着眼。
他照着书上说的。
闭上眼睛。
双手把瓶子贴在胸口。
脑子里啥也不想。
一开始没啥动静。
阿扎尔手心全是汗。
周围静悄悄的。
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星砂瓶热了起来。
像揣了个小炭炉。
阿扎尔浑身一麻。
像有股暖流往四肢窜。
“亮了！”
有人喊。
阿扎尔睁开眼。
星砂瓶在发光。
淡淡的金红色。
像被揉碎的火柱。
瓶身上的裂纹。
正一点点变浅。
像被光熨平了。
他抬头看天上。
火柱也在变。
暗红色慢慢退去。
金红色一点点涌出来。
越来越亮。
越来越暖。
照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成了！”
“火柱回来了！”
营地里爆发出欢呼。
有人把帽子扔向空中。
刚才哭的那个媳妇。
这会儿正抱着娃笑。
长老们走到阿扎尔身边。
大长老拍了拍他的肩。
“后生，多亏你了。”
“以前是我们老糊涂了。”
阿扎尔咧嘴笑。
手里的星砂瓶。
暖乎乎的。
像块晒透了太阳的玉。
夜色还是那么浓。
但火柱亮得踏实。
以色列人的营地。
又像被拢在温暖的怀里。
阿扎尔摩挲着星砂瓶。
瓶身光溜溜的。
裂纹不见了。
他望着火柱。
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
这瓶子里。
藏着的秘密。
肯定不止这些。
以后的路还长。
谁知道还会遇到啥？
但阿扎尔不怕了。
有火柱照着。
有星砂瓶陪着。
再黑的夜。
也能走出亮堂来。
旷野的风。
轻轻吹过帐篷。
带着点沙的味道。
也带着点。
说不清道不明的。
神秘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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