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宴的喧嚣与荣光,终在夜色渐浓时悄然落幕。最后一批宾客的车马踏着残烛微光远去,永昌侯府内重归宁静,只剩檐下高悬的红灯笼,在料峭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满院残存的喜庆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这场盛宴背后,各人心中难以言说的算计与筹谋。
梁晗带着几分酒意,脚步微醺地踏入了墨兰的正房。酒气混着衣上的熏香,在屋内弥漫开来。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志得意满,眉梢眼角都透着舒展——今日洗三宴办得风光无限,不仅让侯府在京中贵眷面前挣足了脸面,更让母亲对曦曦生出了超乎寻常的喜爱,连带看他这个屡屡让她失望的儿子,都顺眼了不少,席间几次对他温言叮嘱,那份久违的母子温情,让他心头熨帖不已。
屋内,墨兰刚由丫鬟伺候着卸下满头珠翠。烛光摇曳,映得她面色带着产后未褪的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虚弱,却又因今日的大获成功,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份娇弱中透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比往日精心妆点时,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
梁晗径直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很自然地握住了墨兰的手。他的掌心带着酒后的温热,语气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温和与亲昵:“今日辛苦你了。咱们曦曦真是个有福气的,当众得了母亲的青眼,给为夫长了大脸。”
墨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任由他握着自己微凉的手,脸上适时地飞起一抹红霞,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喜悦:“能为官人分忧,为侯府添彩,是妾身的本分。只是……”她话锋微微一转,语气里添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忧虑,像是有满腹心事,欲言又止。
“哦?有何不妥?”梁晗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今日一切顺遂,母亲对女儿宠爱有加,宾客们也赞不绝口,他实在想不出墨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官人你想,”墨兰缓缓抬起眼,那双盈盈水眸中盛着几分委屈与不安,定定地望着梁晗,“母亲如今是喜爱曦曦,可这份喜爱,终究是看在曦曦模样像她、能承欢膝下的份上。可咱们侯府偌大的家业,终究……终究还是需要一位嫡子来继承,才能光耀门楣,绵延子嗣啊。”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里满是愧疚,“妾身无能,接连生了四个姐儿,未能为官人诞下麟儿,为梁家延续香火,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日夜难眠。”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梁晗的心坎上。他今日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女儿争气,博得了母亲的欢心;另一部分,何尝不是觉得母亲心情大好,此时向她提些要求,也更容易获准?秋江那边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盼着能生下儿子,稳固自己的地位,他自己心中,也早已盼着能有个儿子,堵住府里那些闲言碎语,也让母亲彻底对他改观。
他心中的那点怜意与认同被瞬间勾起,拍了拍墨兰的手,语气愈发温和地安抚道:“你且放宽心,你还年轻,这次生产伤了元气,好生将养身子,儿子总会有的。母亲今日如此高兴,想必也会更加体谅我们的难处。”
墨兰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柔弱无助。她反手轻轻握住梁晗的手,身体微微依偎过去,吐气如兰,声音柔得能化出水来:“官人说的是,妾身也盼着如此。只是……妾身想着,若下次再有孕,定要万般小心,好生将养,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因府中琐事忧思过重、寝食难安了。”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需得有个真正安稳、不被人轻易拿捏的依仗才好,这样才能安心养胎,不至于事事看人脸色。”
梁晗闻着她发间传来的淡淡兰香,听着她软语温存的诉说,再想到秋江那边日日的吵闹索取、蛮不讲理,只觉得还是自己这位正妻识大体、懂进退,心中的怜意更盛。他拍了拍墨兰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豪气:“你想要什么依仗?但说无妨,为夫还能亏待了你和孩子们不成?”
墨兰心中一喜,知道鱼儿已然上钩。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全然的依赖与期盼,声音轻柔却清晰:“妾身不敢奢求什么金山银山。只是……妾身想着,若名下能有两间收益稳当的铺面,每年能有些固定进项,手里宽裕些,一来可以安心调养身子,不必为银钱琐事烦心;二来也能更好地打点上下,尤其是……能多为官人在母亲面前尽孝,时常添置些母亲喜欢的物事,稳固我们这一房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她微微蹙起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总好过事事都要经过公中,看人脸色支取用度,稍有不慎便落人口实。”说着,她凑近梁晗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私密的恳切:“这,不也算是为了咱们未来的儿子,早些打下根基吗?手里有了实在的东西,将来无论是对宁姐儿她们姐妹,还是对未来的哥儿,都是一份稳妥的保障。官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可谓是句句都说到了梁晗的痒处。既提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未来儿子,又说到了稳固他们一房的地位,更关键的是,提到了不需要经过公中——这意味着他可以有更多不受约束的私房钱和自主权,不必事事向母亲报备,更能摆脱公中账目的掣肘。更何况,还暗示了能帮他讨好母亲,这更是让他心动不已。
梁晗心头一热,看着墨兰那副娇弱堪怜又深谋远虑的模样,再对比秋江的浮躁浅薄、只会索取,只觉得正妻果然是正妻,不仅容貌出众,心思更是通透。他本就因今日之事对墨兰心存几分愧疚与满意,此刻更是被这“为了未来儿子打算”的理由彻底说服,只觉得墨兰事事以家族和子嗣为重,实在是难得的贤妻。
“你说得对!”他当即拍板,语气斩钉截铁,“是该为你和孩子们多做些长远考量。明日我便去同母亲说,将我名下东街那两间绸缎铺子的契纸过到你名下。那两处地段极好,往来皆是富贵人家,收益稳当得很,足够你日常用度和打点上下了。”
墨兰心中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但她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脸上只是露出感激又克制的笑容,柔顺地依偎进梁晗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孺慕与依赖:“妾身谢过官人。官人待我们母女这般好,妾身无以为报,唯有好生养身体,日后争取为梁家诞下麟儿,方能报答官人这份深情厚谊。”
烛光摇曳,帐幔低垂,映得屋内一派温情脉脉。梁晗搂着怀中软玉温香,心中志得意满,只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而在角落的摇橹里,看似早已酣睡的梁玉潇(林苏),却将这一切对话清晰地听在耳中。她闭着眼睛,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听到了墨兰如何精准地拿捏梁晗的心理,如何以“生儿子”为诱饵,如何以退为进,步步为营,最终成功为自己和女儿们争取到了实实在在的产业。
经济基础,才是挣脱这深宅束缚的第一步。林苏心中暗道。墨兰终于不再仅仅是为了争宠、为了稳固正妻地位而争斗,而是开始为自己、为女儿们谋划真正能握在手中的东西。虽然这手段依旧离不开“夫权”和“子嗣”的框架,带着这个时代女性难以摆脱的枷锁,但目的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这不再是单纯的宅斗,而是迈向经济独立的、蹒跚却坚定的第一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梁晗便揣着几分小心,来到了侯夫人的院中请安。他先是陪着侯夫人说了会儿闲话,言语间不住夸赞昨日洗三宴的圆满成功,盛赞曦曦如何乖巧讨喜,见母亲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心情依旧愉悦,这才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母亲,儿子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您示下。”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侯夫人的脸色,见她并未露出不悦,才继续说道:“墨兰这次生产,伤了不少元气,太医也说需得长期静养调理,切不可再劳心费神。她心中也总为未能给梁家诞下麟儿而愧疚不安,日夜难眠。儿子想着,她身为侯府正室,名下若是能有几间收益稳当的铺面,手里宽裕些,一来能安心养身子,不必为琐事烦忧;二来也能更好地教养宁姐儿她们姐妹,让她们日后能有个好前程。这无论是对姐妹们的将来,还是对府里的子嗣传承,都是一份助益。”
他说得委婉含蓄,但核心意思已然明确——想将自己名下的产业过到墨兰名下。
若是往常,侯夫人听到儿子又要给接连生女的儿媳划拨产业,即便不厉声斥责,也绝不会轻易点头。正室的脸面固然要顾及,但家族的资源终究要向能继承香火的子嗣倾斜,墨兰接连生了四个女儿,早已让她心中不满,只是碍于规矩和体面,未曾过多表露罢了。
但此刻,侯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悠远地望向了窗外庭院中刚刚抽芽的柳枝,并未立刻回答。她的思绪,早已飘远。
她想到了昨日洗三宴上,兄长康郡王老太君抱着曦曦时那激动感慨的模样,想到了兄长连连赞叹曦曦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想到了自己抱着那个酷似自己的小人儿时,心中涌起的那股跨越时空的奇异暖流,那份久违的、源自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让她至今心头微动;更想到了……她自己的娘家吴家。
如今她尚在人世,与娘家关系自然亲密无间,吴家也能借着她永昌侯府主母的身份,稳固自身地位。可等她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子梁晗与吴家终究是隔了一层,若是后代子孙再不勤加走动,这层姻亲关系只怕会越来越淡薄,最终沦为寻常。
而曦曦……
侯夫人的眼神骤然亮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茶汤泛起细密的涟漪。这个孙女,容貌酷似自己,深得自己喜爱,更重要的是——她得了自己兄长的亲眼见证和盛赞!这份缘分,这份容貌带来的情分,非同小可!
若是能将曦曦牢牢握在自己这一房,精心培养,让她知书达理、品貌出众,将来……无论是借着这份容貌情分,还是凭借永昌侯府孙女的尊贵身份,与吴家那边的关系,岂非能通过她更好地维系下去?甚至,若运作得当,让曦曦嫁回吴家,或是与吴家关系密切的高门世家联姻,那对于自己这一支在永昌侯府、乃至在京城权贵圈中的地位,都将是极大的助力!
一个备受宠爱、又能联结强大外援的孙女,其价值,在某些层面上,甚至超过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嫡孙!
相比之下,给墨兰两间铺子,让她安心养身子、教养孩子,稳固她们母女在自己这边的地位,确保曦曦能按照自己的期望成长,成为一颗真正有用的棋子,这笔投资,简直太划算了。
想到这里,侯夫人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收回目光,看向一脸忐忑不安的梁晗,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雍容神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墨兰这次生产,确实辛苦了。她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室,为她和孩子们考量,也是应当的。既然是为了她们母女日后安稳,能更好地教养子女,那两间铺子……便依你吧。”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只是你要告诫她,得了这份恩典,便该安心养身,谨守本分,好生教养女儿才是正理,勿要再做些无谓的思虑,更不许恃宠而骄,做出有违规矩的事来。”
她自始至终没有提曦曦,也没有提郡王府和吴家,但这份默许的态度,已然明确无误。
梁晗万万没想到母亲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心中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是!儿子明白!定会好生叮嘱墨兰,让她恪守本分,不负母亲的体恤与恩典!多谢母亲!”
看着儿子兴冲冲退下的背影,侯夫人缓缓啜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墨兰,你最好识趣些,好好利用这份恩典,将曦曦培养成我期望的模样。否则,我能给你的,自然也能轻易收回。
而另一边,梁晗兴奋地回到墨兰院中,将这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墨兰。墨兰闻言,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喜悦与感激,眼眶微微泛红,对着梁晗又是一番柔情蜜意的道谢。
摇橹中的林苏(曦曦),通过丫鬟们压抑着兴奋的低声议论,将这一切听得明明白白。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锦被中,心中一片冰凉 。
价值?原来她最大的价值,就在于长得像祖母,能被用来维系祖母娘家的关系网,成为一枚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
一股深深的荒谬感与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在这个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里,连亲情与血脉,都可以被如此明码标价,如此赤裸裸地物尽其用。所谓的宠爱,所谓的亲近,不过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与算计。
回家……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浮现,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想念现代的自由与平等,想念那些没有算计、没有利用、纯粹而温暖的情感。只是,这深宅大院如同铜墙铁壁,她一个刚出没几日的婴儿,又能如何挣脱?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映照在摇橹上,暖意融融。可林苏的心中,却一片寒凉,如同被这深宅的算计,冻结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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