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铜炉中燃着的沉香愈发醇厚,混着陈年佳酿的酒香,漫溢在每一个角落。酒过三巡,杯盏碰撞声、笑语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气氛正酣。
盛紘端坐主位,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暖黄的光,映得他脸上带着几分酒意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明。他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白玉酒杯,目光缓缓扫过下首陪坐的三位女婿,心中自有一番称量。
大女婿袁文绍身着宝蓝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作为忠勤伯府的嫡长子,他如今在军中历练得愈发沉稳持重,言谈间既有武将之后的爽朗磊落,又不失世家子弟的分寸礼节。谈及朝堂局势,他虽不妄议,却能一针见血道出要害;说起家中事务,也条理清晰,尽显当家主君的风范。盛紘看着他,心中颇感欣慰——华兰嫁得好,夫婿得力,这是他作为岳父最体面的事。
五女婿文炎敬坐在一旁,一身青色常服,虽不及袁文绍、梁晗的衣饰华贵,却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他出身寒门,能入翰林院任职,全凭自身苦读与盛紘的举荐。许是感念这份知遇之恩,他对盛紘始终恭敬有加,席间每一次举杯敬酒,都起身离座,姿态谦卑,眼神里满是纯粹的感激与尊重。谈及学问,他侃侃而谈,条理分明,透着一股踏实上进的韧劲,让盛紘暗自点头,觉得如兰虽嫁得不算富贵,却得了个真心待她、前途可期的良人。
唯独四女婿梁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出身最高的永昌侯府,身着赤金镶边的月白锦袍,腰系玲珑玉佩,容貌俊朗,却难掩眉宇间的浮华之气。酒喝了不少,脸颊泛红,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酒意的散漫,谈及学问仕途便含糊其辞,只在盛长枫说起诗词风月、酒楼歌姬时,才眼睛一亮,凑上前去说得热闹。盛紘冷眼瞧着,心中那点因他门第而生的满意,渐渐被失望取代——墨兰嫁入侯府,原以为是高嫁,可夫君这般不成器,终究是隐患。
酒意微醺,盛紘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杯盏,隐约听到后堂传来女儿们的笑语声,还有外孙、外孙女们清脆的嬉闹声。那声音熟悉又遥远,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盛府。那时,几个女儿还小,围在他身边嬉笑打闹,墨兰总是最会讨巧的那个,捧着诗集凑到他跟前,软软地喊着“父亲”,一首诗词教一遍便会,聪明伶俐的模样,曾让他满心欢喜,疼宠不已。
可如今,那个娇养长大的女儿,却要在永昌侯府那样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挣扎。嫡庶之争暗流涌动,夫君不甚上进,她接连生了四个女儿,虽有侯府嫡媳的名分,日子想必也过得步步惊心。想到这里,盛紘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自己当年未能为墨兰择得更妥帖夫婿的愧疚,有对女儿在深宅大院中受委屈的心疼,更有对梁晗不成器的不平。
他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厅内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主位,梁晗也停下了与盛长枫的闲谈,略带茫然地看向岳父。盛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眼神却格外清明,目光直直落在梁晗身上,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有力:“晗哥儿。”
他特意用了这更显亲近的称呼,拉近距离,也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恳切。
梁晗心中一凛,连忙放下筷子,坐直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岳父大人请讲。”
盛紘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厅内每个人都听得真切:“今日家宴,都是自家人,没有外人在场,我这做岳父的,便多啰嗦两句,你莫要嫌我絮叨。”
他顿了顿,观察着梁晗的神色,见他态度恭谨,便继续道:“墨儿这孩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被我娇养惯了,性子是急了些,有时也爱耍些小聪明,有几分小脾气,但她的心地是好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嫁入梁家这些年,更是真心实意为着你,为着你们那一房,为着整个永昌侯府。”
这话既点出了墨兰的小性子,不偏不倚,又肯定了她的真心与付出,让一旁的盛长枫也连连点头
“她如今为你生儿育女,四个姑娘个个乖巧可爱,家里的中馈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操持家务、侍奉长辈,殊为不易。”盛紘的语气渐渐带上了几分沉重,“你们永昌侯府门第高,规矩大,人多眼杂,嫡庶有别,关系复杂。她一个外嫁来的女子,在内宅独自支撑,上要讨好公婆,下要应对妯娌,还要教养女儿,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或是受了委屈无处诉说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属于朝廷官员的威严,也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告诫:“你身为丈夫,是她在梁家唯一的倚仗,也是她最亲近的人。平日里,还需你多担待她的小性子,多体谅她的难处。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在府中过得安稳舒心,能得公婆喜爱、妯娌和睦,你们那一房才能兴旺;她好了,你在侯府的根基才能更稳固,脸上也更有体面。反之,若是她受了委屈,你不管不顾,久而久之,不仅伤了夫妻情分,于你自身的声名、于你那一房的和睦,都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既为墨兰说了情,点出了她可能遭遇的委屈,又抬出了“夫妻一体”“家族体面”的大道理,句句在理,字字恳切,不动声色地将梁晗架到了一个必须表态、必须重视的位置上。
袁文绍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向梁晗的目光带着几分规劝;文炎敬也连连附和:“岳父大人说得极是,夫妻和睦,方能家宅兴旺。”
梁晗被岳父这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说得有些讪讪,尤其是在两位连襟的对比下,更觉脸上无光。他知道岳父这是在敲打自己,也是在为墨兰撑腰。平日里在侯府,他确实因流连妾室、沉迷享乐,对墨兰多有疏忽,此刻被岳父当面点破,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与尴尬。他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离座,对着盛紘恭敬地行了一礼:“岳父大人教诲的是,小婿记下了。以往是小婿思虑不周,忽略了墨兰的难处,往后定当多体谅她、多担待她,好好护着她和孩子们,请岳父放心!”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诚恳。
后堂里,墨兰正与华兰、如兰说着家常,聊起孩子们的教养琐事。忽然,前厅传来父亲略显提高的声音,虽隔着一道屏风,内容听不真切,但“墨儿”“体谅”“倚仗”“夫妻一体”这几个词,却清晰地飘了进来。
墨兰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洁白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微烫的触感,她却浑然不觉。心头蓦地一酸,一股暖流混杂着积压已久的委屈,瞬间冲上眼眶,让她鼻头泛酸,视线都模糊了几分。
她急忙低下头,将脸埋在茶盏上方,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住眼底的湿意,喉咙微微发紧,连带着茶水都染上了几分咸涩。这些年在侯府的委屈、不易,那些强撑着的体面、独自咽下的辛酸,仿佛在这一刻被父亲的话语轻轻触碰,所有的伪装都险些崩塌。
华兰和如兰也听到了前厅的动静,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默契。华兰轻轻拍了拍墨兰的手背,语气温和:“父亲最是疼你,有他这句话,往后你在梁家,也能更有底气些。”如兰也收起了往日的俏皮,低声道:“四姐姐,父亲说得对,姐夫往后定会对你更好的。”
墨兰点了点头,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婉笑容,只是眼底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嗯,我知道父亲疼我。”
前厅里,盛紘看着梁晗郑重表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挂上笑容,抬手招呼道:“好,好!既然你明白了这个理,我也就放心了。来,大家都举杯,继续饮酒!”
杯盏再次碰撞,喧闹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番语重心长的告诫从未发生过。只是盛紘端着酒杯,饮下一口酒,心中却依旧牵挂。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过是这几句话,或许改变不了梁晗的本性,也未必能彻底改善墨兰的处境。但这是他作为父亲,在能力范围内,能为那个曾经捧在手心、如今远嫁他乡的女儿,所能争取的,一点点微薄的保障与底气。
这份牵挂,深沉而复杂,藏在酒意里,藏在笑容后,唯有为人父母者,方能深切体会。
酒足饭饱,铜炉里的沉香渐渐燃尽,只余下淡淡的余温。夜色渐深,夕阳透过窗棂洒进盛府,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到了各府归家的时辰。
前厅里,男人们酒意未消,互相道别寒暄。袁文绍叮嘱盛紘保重身体,文炎敬再三感谢岳父的教诲,梁晗也一改席间的散漫,恭敬地向盛紘行礼告辞。而后堂里,孩子们却生出了难舍之情。尽管不过是半日的相处,但血脉里的亲近、孩童间纯粹无杂的友谊,让他们在分别时显得格外缠缠绵绵。
庄姐儿依旧是那副沉稳的小大人模样,她从随身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块新制的端砚,砚台小巧玲珑,砚面光洁,边缘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她走到宁姐儿面前,将砚台轻轻递过去,声音柔和却清晰:“妹妹平日爱写字,这块砚台质地细腻,磨墨顺畅,你用着正好。”宁姐儿连忙双手接过,眼底满是欣喜,她从腰间解下一枚亲手打的络子,络子是湖蓝色的丝线编织而成,中间还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精致又别致:“多谢姐姐厚赠,这是我自己做的络子,回赠姐姐,愿姐姐事事顺心。”两人互相道谢,动作端庄,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喜姐儿和闹闹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人手拉着手,小脸贴得极近。喜姐儿舍不得地说:“闹闹妹妹,下次你来我家,我教你玩翻花绳,我会翻好多花样呢!”闹闹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呀好呀!下次我也带好玩的给你,我们还要一起去摘梅花!”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约定着下次相见,难分难舍。
婉儿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小荷包,荷包是粉色的绸缎所制,绣着小小的桃花。她从荷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软布包着的东西,捏在手心,又抬眼望了望正与姐妹们说话的墨兰,小脸上满是犹豫——她想把礼物送给芙姐儿,可又怕自己说不清楚,惹外祖父和大家笑话。
迟疑了片刻,婉儿终于鼓起勇气,攥着小布包,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跑到正要送客的盛紘面前,仰起粉嘟嘟的小脸,将小手高高举起,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还有因紧张而生的断续:“外、外公……给……给芙姐姐……的……”
盛紘正与袁文绍、文炎敬两位女婿话别,忽然被小外孙女拦住,不由得微感诧异。但他素来对晚辈温和,便顺势弯下腰,与婉儿平视,和颜悦色地问道:“哦?婉儿要给芙姐姐什么好东西呀?”
被外祖父专注地看着,婉儿越发紧张了,小脸憋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她想解释这是自己特意准备的礼物,可越急越说不清楚,只结结巴巴地重复:“是……是……好看的……芙姐姐喜欢……”说着,小手还微微发颤,生怕外祖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一旁的宁姐儿(玉清)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身为嫡长女,既有着照顾妹妹的责任,也觉得妹妹这般在外人(尽管是至亲)面前词不达意,未免有失侯府姑娘的体面。她立刻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上前,先对着盛紘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然后抬起头,落落大方地替妹妹解释:“回外祖父的话,这是婉儿妹妹前些日子得了一对珠花,她自己平日里爱不释手,时常拿出来瞧瞧。今日便特意带来想送给芙姐儿,没想到芙姐儿也回外祖家了。妹妹年纪尚小,一时情急说不清楚,还请外祖父勿怪。”
宁姐儿的话说得条理清晰,语气得体,既解释了礼物的由来,又维护了妹妹的体面,尽显长姐风范。
盛紘看着眼前这一幕——怯生生举着礼物、满脸紧张的婉儿,和沉稳得体、主动维护妹妹的宁姐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他伸手接过那还带着孩子体温的小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对小巧玲珑的珍珠头花。珍珠圆润饱满,色泽莹白,用细细的赤金线串着,还点缀着几颗小小的红宝石,精致又可爱,确实是小姑娘会喜欢的物件。
他再看向一旁眼含期待、又带着几分羞怯的婉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粹的善意,没有丝毫功利。盛紘忽然就明白了墨兰今日执意带三个女儿回盛家的深意——她不仅仅是想向娘家证明自己的体面,更是想让孩子们多与亲族走动。
“好,好,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盛紘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眼中满是怜爱,他轻轻拍了拍婉儿的小脑袋,语气温和得能滴出水来,“外祖父一定亲手交给芙姐儿,告诉她这是我们婉儿特意送给她的礼物,芙姐儿见了,定然会欢喜得不得了。”
说完,他又转向宁姐儿,赞许地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认可:“宁姐儿小小年纪,便这般有长姐风范,懂得维护妹妹,处事得体,很好,很好。”
墨兰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欣慰。她知道,今日这场归省,最大的收获或许不是自己在姐妹间挣得的体面,而是孩子们用最纯粹的方式,赢得了外祖父的喜爱与亲族的认可。她走上前,轻轻牵起婉儿和宁姐儿的手,指尖感受到女儿们温热的小手,对盛紘笑道:“父亲,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府了。孩子们投缘,愿意互相惦记,这都是缘分,是好事。”
马车缓缓驶离盛府,朝着永昌侯府的方向而去。车厢内,婉儿依偎在墨兰怀里,小脑袋靠在母亲的肩头,小声问道:“娘,芙姐姐真的会喜欢我送的珠花吗?”
墨兰搂紧了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而肯定:“会的,芙姐儿一定会非常喜欢。这是婉儿用真心挑选的礼物,真心最是可贵,芙姐儿一定能感受到。”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今日婉儿这份笨拙却真挚的礼物,比任何刻意的拉拢都更有力量。它不仅让盛紘看到了孩子们的纯良与教养,在他心中留下了母女几人仁厚念旧的好印象,更在无形中,将她和柳氏、芙姐儿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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