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将启未启之际,府中宾客尚在庭院里闲谈寒暄,丝竹之声隔着雕花窗棂隐约传来,添了几分热闹。梁夫人却特意遣了贴身嬷嬷,将娴姐儿引至内间暖阁。这暖阁陈设雅致,临窗摆着一张铺着素色锦垫的梨花木榻,案上燃着一炉清雅的百合香,烟气袅袅,驱散了暮春的微寒。
梁夫人早已端坐榻上,见娴姐儿进来,忙笑着起身相迎,一把拉住她的手。那双手温暖厚实,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温度,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力道适中,既不显得生分,也无半分逾矩的亲昵。梁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从她鬓边素雅的银簪,落到她身上那身水蓝色细棉布衣裙,眼底的笑意愈发真切:“好孩子,今日这身衣裳选得真好。”
她声音温和,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清晰地传到暖阁每一个角落,连门外悄悄立着的锦哥儿都听得一清二楚,“水蓝衬得你肤色愈发莹白,料子虽不张扬,却浆洗得干净挺括,一看就是你自己真心喜爱的。我们娴姐儿是越来越懂事了,知书达理,模样又周正,祖母瞧着心里就欢喜得紧。”
这话绝非客套的寒暄。梁夫人久在世家后宅,见多了趋炎附势的逢迎与言不由衷的夸赞,她此刻的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疼爱与认可——她是在借着这席话,告诉府中所有伺候的人,也告诉即将进来的锦哥儿,眼前这姑娘,是她梁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未来孙媳,谁也怠慢不得。
娴姐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夸赞说得一怔。在顾侯府的这些年,她听惯了“符合身份”“恪守规矩”的评价,却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夸赞她“衣裳选得好”“模样周正”,更无人这般纯粹地表达“欢喜”。那股暖意顺着梁夫人的手掌蔓延开来,一路暖到心口,将她一直紧绷着的、怯懦不安的心弦轻轻拨动。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星辰被拭去了污垢,透着受宠若惊的欣喜,脸颊也泛起淡淡的红晕,连忙垂下眼睫,声音细弱却清晰:“谢祖母夸赞,娴儿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梁夫人拉着她在榻边坐下,顺手为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碎发,动作自然而轻柔,“你这般好的孩子,就该被好好疼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通报声,锦哥儿便被引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腰间系着同色系的玉带,衬得他小小的身板愈发挺拔。许是特意打理过,额前的碎发梳得整整齐齐,眉眼间虽仍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一进门,他便规规矩矩地对着梁夫人躬身行礼,声音朗朗:“孙儿给祖母请安。”
“快过来。”梁夫人笑着招手,眼神里满是疼爱,“正和你娴姐姐说着话呢,你们小孩子家,许久不见,自己说说话去,祖母在这儿看着,不打扰你们。”
这话既给了两个孩子名正言顺交流的由头,又以长辈的身份为他们作保,免去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尽显长辈的通透与周全。
锦哥儿应声走上前,站在娴姐儿面前。他的耳根悄悄泛红,像熟透的樱桃,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显然是有些紧张。但他的眼神却很认真,紧紧盯着娴姐儿的眼睛,没有半分闪躲,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心意都通过这目光传递出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囊,那是苏氏昨日特意为他准备的,针脚细密,配色雅致。锦哥儿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上的流苏绳结,将里面的东西轻轻取出——一枚莹润的圆形羊脂白玉佩,还有一只同样质地的玉镯,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那玉佩形制别致,内圈是一块完整的圆形玉璧,外圈套着一个略大的玉环,轻轻一拨,内圈玉璧便会缓缓转动,发出细碎而温润的声响。而那只玉镯,明显是由外圈玉环打磨而成,边缘被磨得光滑无比,内侧还隐隐能看到与玉佩相连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粗糙,反而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娴……娴姐姐。”锦哥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努力稳住气息,将林苏教他的话,用自己最真诚的方式说了出来,“这个……送给你。”
他先拿起那枚玉佩,指尖轻轻拨动着内圈的玉璧,让它在暖阁的烛光下缓缓转动,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这玉佩和这手镯,本是……本是源自同一块玉料,日夜相伴,相依相存的。”
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又转向娴姐儿,眼神里满是郑重:“这玉佩我留着,”说着,他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怀中,贴身收好,然后拿起那只玉镯,双手捧着,递到娴姐儿面前,“这手镯……给你。它们虽分开了,但根源是一样的……我……我希望……”
他想说“见玉如见人,彼此牵挂,不相负”,可话到嘴边,却觉得那些过于细腻的辞藻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脸颊更红了,却依旧坚持着说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希望……往后无论何时,你看到这手镯,都能想起,有个人在惦记着你,护着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少年人笨拙却纯粹的真诚。可正是这份不加修饰的心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人心。
娴姐儿看着他手中那只温润的玉镯,听着他断断续续却无比真挚的话语,再想起方才梁夫人毫不掩饰的疼爱,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在顾侯府,她得到的是规训与监视,是小心翼翼的揣摩与迎合,却从未有过这般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珍视、被人明确接纳的感觉。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太过珍贵,太过厚重,让她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落下。
“哎呦,这可不敢哭。”梁夫人连忙笑着出声,语气里带着慈爱的调侃,伸手轻轻拍了拍娴姐儿的手背,“今天是咱们锦哥儿考中秀才的好日子,是喜日子,该笑才对!快收下,这可是锦哥儿的一片心呢,他为了这礼物,前几日就开始琢磨了。”
娴姐儿闻言,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将即将落下的泪意逼了回去。她看着锦哥儿那双满是紧张与期盼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只带着体温的玉镯,心中再无半分犹豫。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镯,指尖触到那温润光滑的玉面,一股暖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她将玉镯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一份在压抑岁月里难得的光亮,抬起头,看着锦哥儿,声音虽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欢喜:“谢谢……谢谢锦弟弟,我很喜欢。”
锦哥儿见她收下了礼物,还说“很喜欢”,脸上瞬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明媚而纯粹,像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驱散了他所有的紧张与不安,连耳根的红晕都显得愈发可爱。他看着娴姐儿紧紧握着玉镯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比自己考中秀才时还要开心。
暖阁内的百合香正浓,烛光温柔地淌在三人身上,气氛温馨得像一捧融化的蜜糖。娴姐儿捧着那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指尖摩挲着光滑的镯身,眼底满是珍视。她依着梁夫人的话,小心翼翼地将玉镯往手腕上套——先是纤细的指尖穿过,顺着掌心的弧度轻轻下滑,玉质的微凉触到肌肤,带来一阵清爽的触感。
可就在玉镯滑到腕骨处时,却忽然顿了顿,随即松松散散地落在了手腕上。娴姐儿轻轻一动,玉镯便在腕间晃悠起来,空隙足能塞进一根手指,险些就要滑脱。
锦哥儿在一旁屏住呼吸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玉镯,满心都是期待。可一见这情形,他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滚烫的粉色。他又是窘迫又是懊恼,双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指尖都有些发白,脱口而出的话带着急慌慌的变调:“不、不是我!我本来……我本来是估摸着你的手腕尺寸来的!”
他急着解释,语速又快又乱:“我找玉匠的时候,特意说了要做小些,还拿了我娘以前戴过的细镯当样子……都怪我,昨晚太急着赶工,没仔细核对,才、才弄大了……” 少年人满心的诚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打乱,脸上满是无措,仿佛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
他的话还没说完,娴姐儿已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腕间的玉镯,紧紧攥着,生怕它真的掉在地上摔坏了。那玉镯在她掌心温热起来,像握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意。她抬起眼,看向窘迫得快要低下头的锦哥儿,眼神里没有半分责怪,反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还有一抹淡淡的自我检讨,细声细气地接过话头:“不怪锦弟弟,是……是我太瘦了。”
她的手腕确实纤细,常年在侯府压抑的环境里,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身子骨本就单薄,腕间更是没什么肉。这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讨好与隐忍,懂事得让人心疼——仿佛任何不圆满,都该由自己来承担。
梁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怜惜。她先是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摸了摸锦哥儿发烫的耳朵,那触感带着长辈的慈爱,瞬间抚平了少年人几分慌乱。梁夫人语气温和而笃定,声音像裹了蜜糖般让人安心:“傻孩子,急什么?祖母知道,不是你故意做大了。”
接着,她转过身,轻轻将娴姐儿揽进怀里。这一抱,只觉得怀中人的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肩胛骨硌得人有些心疼。梁夫人心中无声地叹息,语气却依旧带着让人放下心防的笑意,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娴姐儿,伸手拿起那只略显空荡的玉镯,在她腕上轻轻比了比,笑道:“祖母也说了,不是你太瘦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瘦”这个带着几分苛责意味的词,转而换上了充满期待的表述,目光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是你们现在啊,还都小着呢!”
她的视线在锦哥儿和娴姐儿之间转了转,看着眼前这两个眉眼清秀、带着青涩的孩子,笑容愈发温和:“这玉镯啊,它是个有灵性的物件,是在等着你们长大呢!” 她轻轻拨动了一下娴姐儿腕间的玉镯,玉镯发出细碎而温润的声响,“等我们锦哥儿再长几年,长得更高更挺拔,能扛起更多责任;等我们娴姐儿在好好调养几年,再长得结实丰润些,脸上多些肉,手腕也圆润些,到时候,这玉镯戴在你腕上,必定是不大不小、正正好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既化解了眼前的尴尬,又将这份小小的“不合适”扭转成了一个关于成长、关于陪伴的美好期许。那只略大的玉镯,不再是锦哥儿的“失误”,也不是娴姐儿的“不足”,反而成了一份预留了时光的见证,等着他们一同长大,等着这份情谊慢慢沉淀。
锦哥儿听了,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那双带着慌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恍然大悟般地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认同,觉得祖母说得太有道理了!他看着娴姐儿腕间的玉镯,心中的懊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盼——等她长大,等这玉镯正好合她的手腕,那该是多好的光景。
娴姐儿依在梁夫人温暖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听着这充满希望的话语,心中那点因为自己“不合标准”而产生的微小自卑,瞬间被温暖的潮水淹没。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承诺,一种被包容、被期待的安全感。她不再觉得自己的单薄是种过错,也不再觉得这份礼物有什么不圆满,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像含了一颗蜜枣。她抬起头,看着梁夫人慈爱的笑容,又看向锦哥儿释然的脸庞,小声却坚定地“嗯”了一声,眼底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
梁夫人看着两个孩子重展笑颜,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梁夫人刚吩咐金嬷嬷去取蓝宝石头面,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门侧,忽然想起什么,故意板起脸,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故作嗔怪的期待:“咦?我们曦曦那个小皮猴儿呢?怎么还躲着不出来见祖母?再不来,我可真要生气了!”
话音未落,门后便探出来一个鹅黄色的小身影。林苏穿着软罗小衫,配着杏子红绫裙,双丫髻上系着同色发带,发梢还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她探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迈着小碎步慢吞吞地走出来,带着点撒娇的控诉:“为啥要生气呀?曦曦才要生气呢!我在门后等了好久好久,祖母眼里只有娴姐姐和锦哥哥,都把我忘到脑后去啦!”
那模样倒打一耙,逗得梁夫人心花怒放,哪里还有半分“怒气”,连忙张开双臂,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是是是,是祖母不好,是祖母冷落了我们曦曦!快过来,让祖母好好抱抱我的心肝肉儿!”
林苏这才“勉为其难”地扑进她怀里。梁夫人一把将她搂紧,力道温柔却紧实,心肝肉儿地唤了好几声,才捧着她的小脸细细打量。这一看,便注意到她颈间戴着一串精巧的蓝色宝石璎珞项圈——宝石颗颗湛蓝清透,像盛着一汪秋水,与鹅黄衣衫上的暗绣兰纹隐隐呼应,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
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了然地笑了。她想起自己库房里那套珍藏多年的红宝石首饰,心中一动,立刻对刚要转身的金嬷嬷喊道:“金嬷嬷,等等!”
她低头,爱怜地捏了捏林苏软乎乎的小脸蛋,指尖划过那串蓝宝璎珞,笑道:“我们曦曦今日戴了这个,已是清雅好看,哥哥嫂嫂也是蓝宝石,反倒显得重复了。” 说着便改了吩咐,“去把另一层那个紫檀木小匣子拿来,就是装着红宝石牡丹花样的那套。”
金嬷嬷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地笑了,应声快步而去。不多时,她捧着一个古朴精致的紫檀木匣回来,匣子上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黄铜搭扣擦得锃亮,一看便知是珍藏之物。
梁夫人亲自接过木匣,轻轻拨开搭扣。盒内铺着深红色丝绒,一串红宝石项链静静躺在中央,瞬间流光溢彩。项链用极细的金丝盘绕成缠枝牡丹纹样,每朵牡丹的花心都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的红宝石,火光流动,浓郁热烈却不显笨重——金丝缠绕间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珍珠,中和了红宝石的艳丽,恰好适合林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来,祖母给你戴上。”梁夫人小心翼翼地取出项链,绕到林苏身后。林苏乖乖地仰起小脖子,感受着金丝的微凉和宝石的温润贴在颈间,待梁夫人将搭扣扣好,便迫不及待地低头打量,小脸上满是欢喜。
红宝石的艳色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鹅黄衣衫也因这抹红而更显明艳,既衬出了孩童的娇俏,又不失雅致。梁夫人端详着,指尖轻轻抚摸着项链上的宝石,眼神里泛起淡淡的回忆,语气像是对林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项链啊,还是我幼时跟着母亲去铺子,一眼就看中的。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大,吵着闹着非要不可,可家里长辈都说,小孩子家压不住这般浓烈的颜色,硬是没给我。”
她顿了顿,看着项链在林苏颈间熠熠生辉,眼中满是满足与圆满:“今日戴在我们曦曦身上,果然……果然好看极了!比祖母当年想象中还要好看百倍。” 这份跨越了几十年的遗憾,终于在疼爱万分的小孙女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弥补。
林苏低头看着胸前流转的红光,又抬头望进梁夫人满是慈爱的眼眸,心中暖融融的。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搂住梁夫人的脖子,在她布满细纹却温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甜得像浸了蜜:“谢谢祖母!这项链真好看,曦曦最喜欢祖母了!”
这一下亲得梁夫人眉开眼笑,搂着她不肯撒手,又细细叮嘱:“往后可得好好戴着,这可是祖母的心头好,如今啊,就传给我们曦曦了。”
一旁的娴姐儿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漾着恬静的笑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那只略大的玉镯,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又望向林苏颈间那串承载着宠爱与圆满的红宝石,心中对这个即将融入的大家庭,忽然多了许多踏实的温暖与期待。原来,一个家可以是这样的——没有严苛的规矩束缚,没有小心翼翼的揣摩,只有直白的疼爱、毫无保留的接纳,和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金嬷嬷捧着锦盒回来时,脚步都带着几分郑重。紫檀木盒被红绸衬得愈发雅致,掀开盒盖的瞬间,一束沉静的蓝光扑面而来——整套蓝宝石头面静静卧在丝绒之上,水滴状耳坠垂着细巧的金链,晃动间似有流光流转;累丝牡丹发钗以金丝盘绕出层层花瓣,中心镶嵌的蓝宝石硕大饱满,色泽深邃如夜空;同款华盛雕琢得精巧灵动,几支小巧的蓝宝石珠花则颗颗圆润,衬得整套首饰既华贵又不失清雅,与娴姐儿身上的浅蓝衣裙恰好相得益彰。
梁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首饰上,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金嬷嬷笑道:“你可有好些年没亲手给小姑娘梳这么正式的头了,今儿个让我瞧瞧,你那手艺生疏了没有?”
金嬷嬷脸上露出怀念又自信的笑容,躬身应道:“老奴这就献丑了,定不让夫人失望。” 她转向娴姐儿,语气愈发柔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娴小姐,请随老奴到梳妆台前坐。”
娴姐儿乖巧地应声起身,随着金嬷嬷走到临窗的梳妆台前。镜面打磨得光亮,映出她略带羞涩的脸庞。锦哥儿见状,立刻机灵地拱手告退:“祖母,金嬷嬷,孙儿想起祖父方才吩咐有要事交代,先行告退。” 他知道女子梳妆不便男子在场,举止得体又不失分寸。梁夫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去吧,好好听祖父的话,莫要贪玩。” 锦哥儿应了声“孙儿谨记”,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金嬷嬷站在娴姐儿身后,先拿起一方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她解开娴姐儿原本简单的发髻,乌黑浓密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泛着健康的光泽。金嬷嬷拿起一把温润的玉梳,从发顶缓缓梳下,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轻柔悦耳,没有半分拉扯的痛感。她的手指粗糙却灵巧,时而挑一缕发丝捻成细辫,时而将发束盘成圆润的髻,时而用金簪巧妙固定,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优雅韵律,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梁夫人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悠闲地品着雨前龙井,目光却一直含笑注视着镜中的变化。林苏也凑在梳妆台前,小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金嬷嬷翻飞的手指,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像只好奇的小雀。
不多时,一个精巧的垂鬟分肖髻便梳成了。两侧发髻轻轻垂落,既符合娴姐儿的年纪,又显出名门淑女的端庄气度。金嬷嬷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套蓝宝石头面,先将累丝牡丹发钗斜插入发髻右侧,让蓝宝石恰好落在鬓边,衬得侧脸轮廓愈发柔和;再将华盛点缀于发髻前方,与发钗遥相呼应;随后将几支小巧的蓝宝石珠花固定在鬓角碎发处,既防止发丝散乱,又添了几分灵动;最后拿起那对水滴状耳坠,轻轻为娴姐儿戴上——金链贴在耳后,蓝宝石垂在耳畔,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映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待全部装扮停当,金嬷嬷后退两步,轻轻扶着娴姐儿的肩膀,让她正对镜面。镜中的少女瞬间焕然而生:沉静的蓝宝石不仅没有压住她的灵气,反而将她身上那份固有的书卷气与温婉衬托得淋漓尽致,浅碧色衣裙衬着深邃的蓝宝,仿佛为她蒙上了一层高贵而柔和的光晕,清丽绝俗,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贵气。
娴姐儿看着镜中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自己,不由得怔住了。她从未这般精心装扮过,发间的蓝宝石流光溢彩,腕间的玉镯温润莹白,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神色间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还有一丝被珍视的羞怯。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着发间的蓝宝石钗,指尖触到冰凉的宝石与温热的金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金嬷嬷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却对梁夫人谦逊地笑道:“夫人您瞧瞧,老奴这手艺,可还使得?毕竟多年没做这般精细的活计,怕是比不得年轻时利落了。”
梁夫人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娴姐儿身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听到金嬷嬷的话,故意板起脸嗔道:“你这老货,分明是宝刀未老,手艺越发精进了,倒在我面前卖起乖来!我看啊,比你年轻时梳得还要好,咱们娴姐儿被你这么一打扮,真是越发标致了!”
金嬷嬷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露出几分被认可的欣慰。她与梁夫人相伴几十年,从少女到白头,早已超越了主仆之分,这般互相打趣玩笑,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亲昵与默契。
暖阁内,百合香与茶香交织,笑语盈盈,其乐融融。娴姐儿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暖与重视,偷偷摸了摸发间的蓝宝石钗,又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只觉得今日的阳光都格外明媚温暖,连心底那些因压抑而生的阴霾,都被这温柔的氛围驱散了不少。
珠帘被轻轻掀起,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墨兰款步而入。
她今日的装扮显然经过了精心考量,既要契合主母身份,又绝不多占半分风头。一袭月白色素面杭绸褙子,只在领口、袖口用同色暗线绣了疏疏几茎幽兰,光线流转时,才见兰叶舒展的暗纹,清雅得如同雨后空谷;下系一条浅碧色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行动间如微风拂过湖面,漾开浅浅涟漪,不张扬却自显矜贵。她脸上薄施脂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头乌黑青丝绾成端庄的圆髻,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兰花簪,两侧各缀一朵细小的珍珠珠花,既衬得肌肤莹白,又透着沉静从容的气度,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见暖阁内众人皆已装扮停当——梁夫人笑意融融,金嬷嬷立在一旁眼含欣慰,娴姐儿身着浅碧衣裙,头戴蓝宝石头面,清丽绝俗,连自家曦曦都戴着那套珍贵的红宝石项链,玉雪可爱地立在祖母身侧,墨兰唇角便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步履从容地上前两步,柔声禀道:“母亲,前头管事来禀,宴会时辰已到,诸位宾客俱已入席安坐,就等着您带着孩子们过去呢。”
梁夫人正沉浸在含饴弄孙的愉悦之中,看着被自己亲手打扮得亭亭玉立的娴姐儿,又瞧着颈间红宝石流光溢彩的林苏,心中满是成就感。闻言,她笑容和煦地点了点头,几乎是下意识地,那戴着翡翠戒指、保养得宜的手便自然而然地伸向了身旁最灵动可爱的林苏——这孩子是她心尖上的肉,自小疼宠着长大,今日又戴着自己幼时渴盼不得的红宝石项链,那般玉雪可爱,光华隐现,她满心想着要牵着这宝贝孙女走在最前头,让满堂宾客都瞧瞧他们梁家明珠的风采。
就在梁夫人的指尖即将触到林苏那梳着乖巧双丫髻的发顶时,墨兰眸光微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她脚步轻快地抢上前两步,恰好挡在了梁夫人与林苏之间那道微小的空隙前,极其自然地弯下腰,视线与女儿齐平,语气里带着寻常母亲对幼女特有的、混合着宠溺与轻微责备的口吻,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入梁夫人和金嬷嬷耳中:“曦曦,我的小祖宗,待会儿入了席,可不许再像前日家宴那般顽皮了。还记得吗?一粒饭粒沾在腮边,被你祖父瞧见,足足打趣了你一晚上,羞也不羞?”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丝帕,帕角只绣了几笔淡墨兰草,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林苏光洁如玉、根本没有任何污渍的脸颊。她的动作细致温柔,指腹轻轻拂过女儿的颧骨、下颌,仿佛在打理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便会损伤分毫,“来,让娘给你擦擦干净,我们曦曦今日定要规规矩矩的,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万不能再失了仪态,叫人笑话了去。”
梁夫人伸出的手就那样微微一顿,悬在了半空。她先是怔了一下,那双阅尽后宅风云、看透人情世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没明白墨兰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小题大做”。但仅仅一瞬,如同醍醐灌顶,她瞬间便彻悟了墨兰这番举动背后深藏的深意。一股难以言喻的赞赏与熨帖之情涌上心头——这孩子,何时竟成长得如此心思缜密、处事周到了?
今日这宴会,明面上是为锦哥儿考中秀才庆贺,实则是她特意安排的、让娴姐儿以“梁家未来孙媳”身份正式亮相的场合。她方才亲自为娴姐儿梳妆,赐下珍藏的蓝宝石头面,当众表达了毫无保留的认可与疼爱,就是要为这孩子撑足场面,奠定她在京城勋贵圈子里的地位,让所有人都知晓,这是她梁夫人认定的孙媳,日后谁敢怠慢?若此刻自己一时私心,牵着亲孙女林苏走在最前头,娴姐儿便成了陪衬,方才那番苦心安排岂非大打折扣?不仅显得她这祖母偏心,有失公允,更会将刚刚获得认可、本就心思敏感的娴姐儿置于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甚至可能误以为梁家并非真心接纳她。
墨兰这看似随意、充满母爱的“擦脸”动作,哪里是在提醒女儿,分明是在用一种最不伤颜面、最体贴入微的方式点醒自己:母亲,此刻聚光灯下,最该被瞩目、最该被您牵引着走向众人的,是娴姐儿。她既没有直接出言提醒,驳了自己的面子,又巧妙地中断了自己的动作,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这份通透与分寸,实在难得。
想通了这一层,梁夫人心中那点被中断下意识举动带来的些微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儿媳的深深激赏与欣慰。她脸上的笑容不仅未减,反而愈发显得慈祥、自然,那悬着的手极其流畅地转变了方向,没有半分生硬与勉强,朝着安静侍立在一旁、眉眼低垂却难掩期待与紧张之色的娴姐儿伸去,语气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带着全然的接纳与疼爱:“好孩子,娴姐儿,来,到祖母身边来。”
娴姐儿闻声,身子微微一僵,像是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缓缓抬起清澈的眼眸,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羞涩、欣喜与难以置信,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自己纤细柔白、还带着几分微凉的小手,轻轻放入了梁夫人温暖而有力的掌心中。梁夫人立刻紧紧握住,那力道既稳妥又温柔,仿佛握住的是一份郑重的承诺,一份家族的未来,让娴姐儿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至全身,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局促。
随即,梁夫人又侧过头,对正被母亲“擦拭”着脸颊的林苏露出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柔声道:“曦曦也来,祖母牵着娴姐姐,你这小皮猴儿就来牵着祖母的另一只手,咱们祖孙三个一同过去,让旁人瞧瞧,咱们梁家的姑娘,个个都是好模样,可好?” 说罢,她从容地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林苏的小手,掌心的温度温暖而踏实。
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牵手顺序调整,其间蕴含的深意却如静水深流,迥然不同——她的左手,紧紧牵着的是未来孙媳娴姐儿,这是向所有宾客无声却有力地宣告:娴姐儿已是梁家认可的自家人,是锦哥儿的未婚妻,是家族未来的一份子,我们对她寄予厚望,也会全力护她周全;她的右手,稳稳牵着的是自家孙女曦曦,这彰显的是家族内部的深厚宠爱与血脉传承,是绕膝承欢的天伦之乐。一手托起的是家族未来的体面与延续,一手护住的是当下的欢愉与珍宝。既周全地给予了娴姐儿应有的尊荣与位置,让她在众人面前挣足了面子,又不曾丝毫委屈冷落了自己心爱的曦曦,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堪称完美。
墨兰见婆婆已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并做出了如此恰到好处的安排,唇角那抹浅笑微微加深,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释然。她不再多言,安静地后退半步,姿态优雅地跟在三人身后,身姿挺拔如兰,神色温婉从容。她既不急切地抢前一步与婆婆并肩,以免显得喧宾夺主;也不会落后太多显得疏离,让人觉得她与婆孙三人隔阂。就保持着那样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夺人眼球,又无法被忽视,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前方那三人和谐而引人注目的身影,尽显主母的端庄与分寸。
一行人迤逦而行,缓缓向着灯火通明、丝竹盈耳的宴客厅走去。廊下悬挂的朱红色灯笼在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晕,将脚下的青石板路映照得一片喜庆祥和,光影交错间,更添了几分隆重。前方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与悠扬的丝竹之音愈发清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乐章。梁夫人左手牵着明丽端庄的娴姐儿,右手牵着灵动可爱的林苏,走在最前方,脸上洋溢着满足而慈蔼的笑容,接受着沿途仆妇们恭敬的行礼问安,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有力;墨兰则娴静地紧随其后,步履从容,裙摆轻扬,眉眼间一片温润平和,偶尔抬眼看向前方的身影,眼中满是平和与笃定。
这一幕和谐而又寓意深长的画面,落在那些早已等候在厅外、善于察言观色的宾客眼中,自然能清晰地解读出其中的深意:永昌伯爵府对这位未来孙媳的看重与力捧,已是不言而喻。同时,他们也更深刻地感受到墨兰这位四奶奶在府中日益提升的地位与那不容小觑的处世智慧——一场因长辈无心之举可能引发的、关乎体面和情感的微妙失仪,竟被她用如此轻巧而不着痕迹的方式消弭于无形,甚至转而塑造出一个更加圆满和谐的局面。这份洞察入微的通透、润物无声的周全,以及为他人着想的善意,着实令人心生赞叹。
待一行人踏入宴客厅,满堂的喧嚣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梁夫人左手牵着娴姐儿,右手牵着林苏,笑容慈蔼地接受着众人的瞩目与道贺;墨兰则静立其后,神色温婉,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心生敬畏。这一刻,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梁家的体面、对晚辈的疼爱、主母的智慧,都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一个牵手的细节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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