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内的空气陡然凝滞。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钉子钉死在地图上那个名字上。
皇协军第八混成旅，独立团团长，黄树堂。
李云龙第一个炸了。
“策反他？”
“沈征，你小子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
他一巴掌重重拍在地图上，桌子发出痛苦的嗡鸣。
“黄树堂这个狗汉奸，老子跟他打过交道！”
“骨头比棉花都软，心比煤炭都黑！太原城里有他老丈人的买卖，日本人那边有他的靠山！”
“这种铁了心给鬼子当狗的东西，他会投靠我们？”
李云龙唾沫横飞，每一个字都透着不信。
“他要是能反，老子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一旁的张大彪用力点头，满脸不屑。
“团长说的对，这种二鬼子，最不是东西，靠不住！”
出乎意料，这次赵刚没有反驳李云龙。
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征同志，我也认为这个方案风险太高。”
赵刚的声音很沉。
“我们党的政策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黄树堂这种人，民愤极大，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策反他，不仅成功率极低，一旦消息泄露，对我们部队的声誉和战士们的情绪，都会是巨大的打击。”
“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去冒动摇军心的风险。”
赵刚看着沈征，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
他无法理解，一向算无遗策的沈征，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近乎天方谭的计划。
这是在赌博。
而且是拿整个新一团的未来在赌。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沈征没有争辩，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屋子里的声音彻底平息，他才缓缓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赵刚身上。
“政委。”
他开口，声音平静。
“你过来一下。”
赵刚一愣，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过去。
李云龙和张大彪也立刻伸长了脖子。
沈征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东西。
包裹不大，但入手极沉。
“打开看看。”
赵刚迟疑了一下，在沈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下，解开了布包的绳结。
布匹摊开。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昏黄的油灯下，一根小黄鱼，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沉甸甸的金色光芒。
金条！
李云龙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娘的……这……”
赵刚的心脏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作为政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如今这物资匮乏的晋西北，这样一根金条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粮食，意味着药品，意味着几十条战士的命！
“这是……给黄树堂的？”
赵刚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想说，我们自己都快断粮了，怎么能拿这么宝贵的东西去收买一个汉奸？
可话到嘴边，却又堵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沈征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
沈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和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物件，一并推到赵刚面前。
“再看看这个。”
赵刚拿起那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满脸皱纹、笑容慈祥的老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身边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娃。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这是……”
赵刚看着照片，一股寒意从心底毫无征兆地窜起。
“黄树堂的老娘，还有他的一对宝贝儿女。”
沈征的声音很轻，却让赵刚浑身一僵。
“他把家人送到了天津的租界，以为那里很安全。”
赵刚的手，猛地一抖。
照片，几乎从他指尖滑落。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沈征。
那眼神里，有惊骇，有茫然，更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金条，是胡萝卜。
这张照片，才是真正的大棒！
能一棒子把人打死，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你……你……”
赵刚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你这是在搞威胁”，想说“这不符合纪律”，想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能用这种手段”。
可所有的原则和理论，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一句废话。
第一段，开门见山，告诉黄树堂，山本特工队即将进入平安县城，而他黄树堂和他的独立团，就是山本为“樱花祭”准备的第一道祭品。
第二段，指出一条明路。与八路军合作，里应外合，拿下平安县城。事成之后，金条奉上，保他后半生富贵无忧。
第三段，也是最后一段。
只有寥寥几个字。
“天津，海光寺路，三十七号。母慈子孝，望君珍重。”
没有一个威胁的字眼。
却比任何威胁都让人胆寒。
“啪！”
赵刚猛地将信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沈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是……阳谋！”
没错！
这不是阴谋诡计。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是把刀子和糖果同时摆在你的面前，逼着你做出选择。
要么，拿着糖果，跟我们走，荣华富贵。
要么，就等着我们把刀子，捅进你最柔软、最在乎的地方！
没有第三条路！
李云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看金条，又看看照片，再看看沈征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那些骂人的话，那些耍无赖的手段，跟沈征这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小子，不是混世魔王。
他娘的，这分明就是阎王爷本人！
能笑着跟你称兄道弟，转手就把你的生死簿给划了！
“政委。”
沈征站起身，走到赵刚身边，轻轻拿过那封信和照片，重新装好。
“思想工作，分很多种。”
“对同志，我们要像春天般温暖。”
“但对黄树堂这种人……”
沈征的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深沉如墨。
“……你跟他讲主义，他跟你讲生意。”
“你跟他讲民族大义，他跟你讲身家性命。”
“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思想工作，就是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哪条是活路，哪条是死路。”
他转回头，看着已经被彻底颠覆了世界观的赵刚，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不是在策反他。”
“我们是在通知他。”
“通知他，从今天起，他的命，攥在我们的手里。”
说完，他不再看屋里呆若木鸡的众人，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猴子！”
一道黑影闪了进来，落地无声。
正是周全。
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泥污，眼神却冰冷锐利。
沈征将那个装着金条、照片和信件的包裹，递到他的手上。
“你的任务。”
沈征的声音压得很低。
“化装成小贩，潜入平安县城。”
“想尽一切办法，在今晚之内，把这份‘大礼’，亲手送到春香楼二楼的天字号房。”
“送到黄树堂的手上。”
猴子接过包裹，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包裹紧紧塞进怀里。
下一秒，他转身，整个人便消失在门外的浓重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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