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新一团团部,院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云龙一夜未眠,两眼熬得血红,像一头被困在笼里的野兽,在院中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黄土地被他硬生生踩实了一层。
他时不时猛地抬头,望向后山的方向,喉结滚动,又重重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老子当年打西路军,都没这么慌过!”
屋里,赵刚的脸色白得像纸,手里死死捏着一份稿子。
那份他昨夜呕心沥血,耗尽了毕生所学编造出的谎言大成之作——《关于我团土法炼钢的技术路径与思想根源报告》。
汗水已经浸透了纸张,让上面的字迹都开始模糊。
道家炼丹术……
群众智慧……
他每看一遍,都感觉自己的脸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抽打,火辣辣地疼。
这要是传回燕京大学,他赵刚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了。
唯独沈征,置身事外。
他正坐在桌边,用一块干净的棉布,极为耐心地擦拭着一把新出炉的刺刀。
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那幽冷的刀身上流淌,“新一团”三个篆刻的字,仿佛是燃烧的烙印,带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的动作沉稳,安静。
这份极致的平静,与周遭的鸡飞狗跳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反而让李云龙和赵刚的心跳得更快,更乱。
“报告!”
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声音都变了调。
“团长!政委!旅部……旅部的车,已经到村口了!”
来了!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云龙和赵刚的心口!
“走吧。”
沈征将刺刀“锵”地一声插回刀鞘,站起身,掸了掸军装上不存在的灰尘。
“迎接贵客。”
……
村口,一辆破旧的卡车刹住,扬起漫天尘土。
车门打开,跳下来几个人。
为首那人约莫四十岁,一身相对整洁的八路军干部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皮质公文包。
他神情严肃,目光锐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泥土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和审视感。
正是旅部总工程师,留法归来的技术权威——张万和。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显然是他的助手,一下车就掏出纸笔,眼神里带着三分警惕,七分好奇,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战功赫赫却又匪气冲天的新一团。
“张万和同志!”
沈征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热情地伸出双手,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这尊大佛给盼来了!”
“我们新一团穷山恶水,条件简陋,让您见笑了!”
旅部的张万和明显一怔。
他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比李云龙还桀骜的刺头,竟是这般姿态。
他克制地握了握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理性的光。
“沈团长客气了。”
“我也是奉旅长之命,前来学习贵部的先进经验。”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但“学习”两个字,被他咬得极有分寸,带着一丝不易察人的玩味。
在他这位科班出身的工程师看来,一群泥腿子能有什么“先进经验”?
无非是走了运,或是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蛮力罢了。
李云龙和赵刚也赶紧挤上前,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番虚伪到令人发指的寒暄后,一行人被引到了临时的“会议室”。
“张工,您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沈征亲自给几人倒上粗瓷大碗装的热水。
“先别急着去现场,我们这套办法,说起来有点……嗯,有点曲折。”
“还是先由我们团的赵政委,给您几位简单介绍一下思想脉络。”
来了!
最终的审判,来了!
赵刚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攥着那张汗津津的稿子,僵硬地站起身。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刚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艰难,也最无耻的一场“表演”。
“张工,各位同志。”
“说起我们新一团这个‘土法炼钢’,过程……实在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他一开口,就为整场汇报定下了荒诞而又悲壮的基调。
“大家知道,我们团底子薄,装备差,战士们拼刺刀,都怕把枪给拼折了。”
“沈团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他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对着地图发呆,嘴里反复念叨:要是我们能有自己的钢,能给每个战士换上最锋利的刺刀,那该多好!”
赵刚的语调抑扬顿挫,眼神里闪烁着他自己都快信了的“真挚崇敬”。
旅部的张万和静静听着,面无波澜,只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为了这个目标,沈团长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
“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书,甚至……甚至从一本缴获的道家古籍《丹经》里,从古人烧丹炼汞的方术中,获得了宝贵的灵感!”
噗——!
正端着碗猛灌水的李云龙,一口水没憋住,呈放射状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眼泪都飙出来了。
道家炼丹术?
他娘的,老赵你这个文化人,编起瞎话来比老子还会胡咧咧!
沈征一道冰冷的眼风扫过去,李云龙的咳嗽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赵刚的表演没有中断,反而进入了人戏不分的状态。
“当然,光有灵感是不够的!”
“沈团长结合我们根据地艰苦朴素的实际情况,发动全团军民,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献计献策’运动!”
“张家贡献一个砌灶的土方,李家拿出一个看火的诀窍……”
“最终,是人民群众汪洋大海般的智慧,才让我们摸索出了这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所以说,张工,这钢,不是我们新一团炼出来的!”
“这是人民的胜利!是群众智慧的伟大结晶!”
赵刚一番话说完,声音嘶哑,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他重重坐下,端起水碗一饮而尽,手还在抖。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旅部那几个年轻技术员,脸上憋着笑,表情扭曲得如同抽筋。
道家炼丹?群众智慧?
这听起来,怎么跟请人跳大神没什么区别?
张万和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开口。
“赵政委辛苦了。”
“沈团长的创新精神,和新一团发动群众的决心,确实……令人敬佩。”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的目光转向沈征,犀利如探照灯。
“不知能否带我们去现场,亲眼看一看?”
戏肉来了!
沈征笑着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然!张工,请!”
当旅部核查小组踏入后山基地的瞬间,饶是张万和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瞳孔一缩。
山谷里,一座用黄泥和碎石胡乱堆砌的、丑陋到堪称行为艺术的“高炉”矗立着。
炉壁坑坑洼洼,还用几根烧黑的原木歪歪扭扭地支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高炉旁,是一架更为离谱的巨大木头水轮。
水轮被破草席和烂木板胡乱包裹着,吱吱呀呀地转动,带动着一套同样简陋到令人发指的木质齿轮组。
齿轮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木头方箱,上面还用生锈的铁皮钉着几个补丁,正呼哧呼哧地往高炉里灌着风。
整个场面,充满了原始、粗犷,以及一种挑战人类理性的荒谬感。
“这……这就是你们的炼钢设备?”
张万和身后一名年轻助手,终于没忍住,失声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鄙夷。
这堆垃圾也能炼钢?
糊弄鬼呢!
张万和没说话,他快步走到那座“高炉”前,伸出手,在那糊满黄泥的炉壁上敲了敲,眉头紧锁。
又走到那巨大的水轮旁,看着那些丑陋的齿轮,拧成了一个川字。
以他的专业眼光判断。
这套东西,从结构到原理,处处都是致命伤。
水轮提供的动力不可能稳定!
鼓风机的风压绝对达不到炼钢标准!
这土灶一样的炉子,保温更是天方夜谭!
可……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冷却后呈现出均匀青黑色的钢锭。
又抬眼,看到不远处,战士们正在兴高采烈分发的一批崭新刺刀,寒光闪闪。
事实,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这位是?”
张万和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站在高炉旁,穿着打满补丁的工装,同样一脸严肃的“洋人”身上。
沈征立刻上前介绍:“哦,这位是我们从山里‘请’来的技术顾问,汉斯·张同志。”
“他对咱们这套‘土法炼钢’,也提了不少宝贵意见。”
两个张万和,终于面对面。
旅部的张万和看着眼前的“汉斯·张”,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汉斯·张同志,你好。”
他用一口流利的德语问道:“请问,以您的专业角度,对这套设备的运行原理,有什么看法?”
“汉斯·张”(德国工程师张万和)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征。
沈征给了他一个“按计划行事”的眼神。
于是,“汉斯·张”也用德语,飞快地和身边的学徒王悦交流了几句,王悦听得连连点头。
然后,“汉斯·张”转过头,对着旅部的张万和,用一种半生不熟、口音极其别扭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沈团长,说。”
“他……做梦。”
“梦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外国朋友,告诉他,就这样……就这样……就能出钢!”
话音落下。
全场,万籁俱寂。
旅部张万和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身后的几个助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呆滞。
做梦?
梦里有外国朋友教?
这他娘的……是来科学考察,还是来听聊斋志异?!
张万和的大脑,像是被一万头脱缰的野马狂奔而过,只剩下一片狼藉。
道家炼丹术……
群众智慧……
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个梦中传授……
他看着眼前这些粗糙到可笑,却偏偏能正常运作的设备。
又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德国人。
他的科学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柄名为“荒谬”的巨锤,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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