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
对江叙而言,时间更像是一组需要记录和分析的参数,而非承载情感的载体。
一百八十多天,被他精确地分割、填充,严丝合缝地嵌入他那套运行了二十几年的、名为“江叙”的精密系统之中。
他的生活轨迹,依旧是那个稳定到令人窒息的三角形:学校、江氏药业、私人实验室。三点一线,分秒不差。
清晨在固定的时间醒来,用固定的水温洗漱,摄入成分经过精确计算的营养早餐,处理日程表上排列有序的事务,直至深夜返回那间除了必要家具和大量专业书籍外、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的公寓。
嗯,还是有的,他亲手为了时苒而装扮过的,总算带着点活人气息的。
表面上,他似乎并未被那场“意外失踪”过多影响。相较于沈彦的焦灼寻找、洛伦佐的暴戾发泄、乃至陈驰野那种懵懂却执着的守护,江叙的表现,堪称冷静,甚至……冷漠。
只有一次,在最初确认她已安全抵达m国,并且初步安顿下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整整四十八小时。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打砸任何东西——那太不效率,太不“江叙”。他只是不间断地进行着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分子合成实验,动作精准,数据记录一丝不苟,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无法定义的情绪,都通过这种极端理性的方式蒸馏、提纯、然后密封在冰冷的仪器和公式里。
这,大概就是他人生中最为“歇斯底里”的时刻了。
此刻,他站在公寓卫生间的镜前,用手术刀般冷静的目光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五官端正,轮廓清晰,是一张符合社会审美甚至堪称英俊无双的脸,但缺乏温度。
他尝试着,调动面部肌肉,让嘴角以一个精确的角度向上牵起——一个标准的、社会意义上表示“友好”的微笑。
镜子里的人笑了,眼神却依旧如同结冰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
毫无感情。
他漠然地得出结论。
随即,那点弧度迅速消失,面部肌肉恢复成最习惯的、淡漠的平直线条。他感到一种深层的无趣。
他知道,她喜欢的是陆屿喑那种。像盛夏阳光,毫无保留,炽热到甚至有点傻气,能轻易驱散她周身的阴霾和不安。
她也曾对沈彦刻意展现的温润如玉抱有过一丝短暂的好感。她喜欢暖融融的,能让她下意识放松靠近的存在。
而他江叙,是冰。是精密运转的仪器。是绝对理性的代名词。
他试过“怀柔政策”,笨拙地换上休闲服,带她去抓娃娃(尽管时苒一个都没抓起来,哇你这坏蛋,怎么可以这样!并且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低效率娱乐活动的意义),甚至精心策划了那顿在家中的晚餐。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像记录实验数据一样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放松了些,是的,在美食和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但那份放松,带着小心翼翼的感激和无法消弭的隔阂。除了路上遇见会公式化地打招呼,她从未主动找过他。
她不会喜欢他。这个结论,如同物理定律一样清晰、残酷,且似乎不可更改。
那么,感激呢?
当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冷静地分析出沈彦的掌控和洛伦佐的囚禁,正在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逆转的方式,从精神上杀死时苒时,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智慧,策划了一场“金蝉脱壳”。
他瞒天过海,将她从那些男人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送去了千里之外的m国,斩断了所有已知的追踪线索,让她在那些人眼中彻底“杳无音讯”。
他给了她自由。
这值得感激吗?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是在处理一个“问题”——如何让实验体(或者说,他在意的人,孩子嘴硬别管他)在恶劣环境下存活下去。
然而,理性无法完全扼杀情感的藤蔓。当他通过隐秘的渠道,看到她在他安排的住所里,因为偶然邂逅了也被安排到m国治疗的陆屿喑,而独自一人对着窗外黯然神伤,默默流泪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个用于泵送血液的器官,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
他想立刻飞过去。出现在她面前,抹去她的眼泪,给她一个拥抱——一个他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正确完成的动作。他想告诉她,一切有他。
可是他不能。
国内的漩涡并未平息。
沈彦、洛伦佐,甚至那个外国佬,都在互相猜忌,虎视眈眈,怀疑是对方藏起了时苒。他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必须像隐藏在暗处的棋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偶尔还要引导一下怀疑的方向。
他安排她“偶遇”陆屿喑,本是存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望。期望那条曾经能照亮她的“傻狗”,能重新点燃她眼中的光,让她活过来。可陆屿喑那个废物!失忆后不仅没能带来阳光,反而将她刺激得更深地缩回了壳里,状态甚至比刚离开时更差。
观察数据反馈不容乐观。他需要新的变量。
于是,他再次以匿名者的身份,精准地将信息传递给了那个恰好在m国、精力旺盛且对时苒同样抱有强烈兴趣的陈驰野。
都是傻狗。
他冷静地评估着。
时苒没了陆屿喑这条,再给她发一条新的,型号不同,但核心功能类似——陪伴,纠缠,提供一种粗糙的温暖。
这个决定做出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那是一种类似于将自己最珍贵、独一无二的实验成果,亲手送到另一个粗心大意的研究员手中,任由其糟蹋的感觉。不,比那更甚。这是将自己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守护了许久的光,亲手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品尝着这份迟来的、名为“嫉妒”和“不舍”的毒药,清晰地意识到:最开始,他或许真的只是想满足自己对这具特殊“躯体”和其引发的强烈反应的控制欲与研究欲。
但在那些看似冷静观察、实则不自觉投入了过多关注的日子里,在她怯生生地喝下他递过去的药剂时,在她因为他的靠近而紧张得睫毛轻颤时……他好像,真的违背了科学家的客观性原则,爱上了他的实验对象。
那么,再给她找了个新的“麻烦”,他后悔吗?
江叙看着镜中自己毫无波动的眼睛,内心深处给出了答案:
不,他不后悔。
只要数据分析显示,陈驰野的存在能有效提升她的生存质量,降低她的抑郁指数,哪怕微乎其微;只要远程监控画面里(是的,他安排了,他无法完全放手),她的脸上能偶尔出现一丝鲜活的表情,哪怕是面对陈驰野时的无奈或轻微的恼怒,也比彻底的麻木要好。
只要时苒能活下去,能稍微……开心一点就好。
他爱她。
即使这份爱扭曲、沉默、充满了算计与控制,甚至以将她推给他人为表现形式。
即使她永远不知道,那个将她推入深渊又亲手将她拉出,最后却选择在黑暗中守望的人,是他。
镜中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唯有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于“痛楚”的微弱信号,随即迅速被惯有的理性淹没。
他转身,离开了镜子,如同离开一个无关紧要的观测节点,继续投入他精密、有序、而内里早已悄然崩裂一角的,三点一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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