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桐的离开,如同一次毫无预兆的剧烈地震,将张景琛原本井然有序、一切尽在掌控的世界,震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最初几天,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他依旧按照既定的节奏去公司,处理文件,主持会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曾经能让他全神贯注的商业决策和数字,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缺乏实感。
别墅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寂静。他不再需要刻意调整回家的时间,因为无论早晚,那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客房门始终紧闭,里面属于她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他曾习惯了她偶尔放在茶几上插着鲜花的花瓶,习惯了她夜里为他留的那盏温暖的廊灯,甚至习惯了两人之间那种时而温馨、时而紧张、但始终存在的微妙联系。如今,这些统统被抽离,只剩下冰冷的物质和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种失去的实感,日夜啃噬着他,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一直向前狂奔的脚步,开始真正地、沉下心来反思。
他坐在书房宽大的皮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李雨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想起最初在雨中将狼狈的她“捡”回,那时他更多是出于对她设计才华的欣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施予;他想起她小心翼翼地适应他的习惯,笨拙地想要回报他的“恩情”;他想起她鼓起勇气创立工作室时眼中的光芒;更想起那场信任危机中,他如何被压力和嫉妒蒙蔽了双眼,用最伤人的话语和态度,轻易否定了她的人品和他们之间脆弱的情感纽带。
过于自信。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包括感情。他习惯性地用解决商业问题的方式去处理情感,认为提供了物质庇护和资源支持便是全部,却忽略了情感中最需要的是平等的尊重、耐心的倾听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习惯性掌控。他安排她的工作,介入她的麻烦,甚至试图用一次由助理规划的旅行来“修复”关系,却从未真正问过她需要什么,她内心的感受如何。他将她视为需要被纳入自己羽翼和保护范围的所有物,而非一个拥有独立灵魂和意志的伴侣。
缺乏有效的情感沟通。他习惯于发号施令和理性分析,却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柔软和不安。在她最需要情感支持和确认的时候,他给予的却是冰冷的质疑和程序化的“补偿”。
这些认知,像一记记重锤,敲碎了他长久以来在感情上的盲目自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在那段关系中,他并非扮演着完美的拯救者角色,恰恰相反,他的傲慢、疏忽和情感上的笨拙,可能是将她推远的主要原因。李雨桐的离开,不是任性,不是试探,而是对他这种不健康的情感模式的最终抗议和清醒逃离。
反思带来了痛苦,也催生了改变的决心。他知道,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调整自己,即使强行挽回,也只会重蹈覆辙。
改变的第一步,从他一直以来试图回避或简单压制的问题开始——他的母亲,周桂芬。
他选了一个周末的下午,回到了父母家。没有像往常一样短暂寒暄后就借口离开,他让保姆泡了一壶茶,然后示意她离开,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周桂芬。
周桂芬看到儿子神情不同以往的严肃,心中隐约有些预感,但仍端着姿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张景琛没有绕圈子,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直视着母亲:“妈,我今天回来,是想跟您认真谈谈李雨桐的事情。”
周桂芬眉头一蹙,语气带着惯有的不满:“谈她做什么?一个离过婚、整天给你惹麻烦的女人,走了不是正好清静?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找不到……”
“妈。”张景琛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周桂芬从未在他对自己婚事上听到过的决绝,“请您听我把话说完。”
他顿了顿,确保母亲在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李雨桐对我来说,不是您口中‘什么样的女人’中的一个。她是无可替代的。”
周桂芬愣住了,拿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
“我清楚您对她的看法,家世、婚史,这些在您看来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张景琛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钉子一样,“但这是我的选择,是我的人生。我尊重您是母亲,希望得到您的祝福,但如果您的‘关心’持续表现为对她施加压力和干涉,甚至通过您朋友用不恰当的方式去‘劝说’她……”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重若千钧的话:“那么,您可能最终会失去的,不仅仅是您不认可的‘儿媳妇’,还有您的儿子。”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周桂芬的心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认真和决绝,那是她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儿子,此刻却将这份决绝用在了维护另一个女人、对抗她的意志上。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儿子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她的观念轻易影响和掌控的孩子了。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失落和一丝被威胁的愤怒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慑和……无力。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手指微微颤抖着。
张景琛没有再多言,他知道需要给母亲时间去消化。他站起身:“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选择。我还有事,先走了。”
离开父母家,张景琛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对于李雨桐,他选择了尊重她的决定,不打扰,不纠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
他通过高文博,偶尔了解工作室的动向,知道她们搬了新的办公室,业务发展得很好。他也从陈小燕偶尔与高文博的交流中,侧面得知李雨桐一切都好,专注于事业,虽然忙碌,但状态平稳。
得知她一切都好的消息,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感到欣慰,她确实如她所愿,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了脚跟,那份坚韧和才华,让他无法不欣赏;另一方面,则是更深的失落——她的世界,正在逐渐不再需要他的存在。她的成功和平静,仿佛在无声地证明,他的离开,对她而言,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和成长。
这种认知让他痛苦,却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不再急于求成,不再试图用任何方式去“弥补”或“证明”。他只是默默地、耐心地停留在她的生活边缘,关注着,等待着,同时,努力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更懂得爱、更值得被爱的人。
改变,在沉默和反思中,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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