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挟着蝉鸣与热浪,扑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层模糊的水汽。墨涵正趴在书桌前整理习题册,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快递员高亢的呼喊:“墨涵——录取通知书!”手里的笔“嗒”地掉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渍,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梯。
红色的信封递到手中时,触感烫得惊人。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四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信封右上角印着那所他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北方重点大学的校徽。母亲林慧跟在他身后跑出来,手还在围裙上擦着,看见信封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墨涵拆开信封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录取通知书上的照片里,他穿着校服,眉眼温和,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还没等他细看,客厅的电话就响了,是爷爷奶奶打来的。林慧接起电话,刚说一句“录取通知书到了”,就听见电话那头爷爷洪亮的声音:“我就说我孙子有出息!当年我就看这孩子稳当,将来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林慧把电话递给墨涵,示意他多说几句。墨涵接过听筒,放在耳边,爷爷的夸赞像潮水般涌来,奶奶也在旁边搭腔,说要杀只老母鸡给他补身体,等他开学时亲自送他去学校。“嗯,谢谢爷爷,谢谢奶奶。”墨涵配合地笑着,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泛起一阵淡淡的苦涩。
他知道爷爷奶奶的夸赞有多真诚,也知道这份录取通知书承载着全家人的期望。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拼命考上这所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学,不仅是为了实现家人的期盼,更是为了逃离——逃离那些熟悉的目光,逃离那个藏在床垫下的秘密,逃离李佑铭带来的阴影。这份被全家人视为荣耀的录取通知书,对他而言,更像一张逃离过往的船票。
挂了电话,家里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林慧系上围裙就钻进了厨房,嘴里念叨着“要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再炖个鸡汤”,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父亲墨建国从书房走出来,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擦了又擦:“今天得喝点,庆祝我儿子考上重点大学!”
晚饭时,餐桌上摆满了菜,香气弥漫在整个客厅。墨建国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自己,一杯推到墨涵面前:“少喝点,意思意思。”墨涵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酒杯。父子俩碰了碰杯,酒液辛辣,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林慧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嘴里说着学校的注意事项,从天气到饮食,絮絮叨叨,却全是关心。
“到了学校要照顾好自己,要是不舒服就给家里打电话,别硬扛。”林慧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却没有多说什么。墨涵点点头,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是家里许久未有的轻松氛围,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藏在心底的不安,只有纯粹的喜悦。他忽然觉得,或许那些沉重的过往,真的能被这份录取通知书冲淡。
饭后,墨建国和林慧在客厅看电视,讨论着开学时要给墨涵准备什么行李。墨涵回到房间,关上门,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他从抽屉里拿出录取通知书,放在台灯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夜色越来越浓,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
他想起高三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每当疲惫不堪时,就会想起母亲说的“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那些日子里,小腹的坠痛、同学异样的目光、李佑铭带来的恐惧,都成了他前进的动力。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场景,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异常平静,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
“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墨涵对着录取通知书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仿佛能看到北方的校园里,阳光洒在林荫道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新同学一起走进教室,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没有人会嘲笑他,他可以像一个普通的男生一样,学习、交朋友,甚至可以谈一场简单的恋爱。
夜深了,墨涵小心翼翼地将录取通知书折好,放进一个铁盒子里。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准备把铁盒子锁进去。抽屉打开的瞬间,台灯的光照亮了里面的东西——一叠泛黄的资料,上面印着“双性人”“性别认知”等字样,还有几张他小时候偷偷去图书馆复印的病历单。
这些资料是他小学时发现自己身体异常后,偷偷收集的。那时候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只能从这些冰冷的文字里寻找答案。后来母亲发现了这些资料,没有责备他,只是默默把资料整理好,放进了这个抽屉,再也没有提起过。
墨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泛黄的纸张,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以为考上大学就能彻底摆脱过去,可这些资料却像一道提醒,告诉他那些过往从未真正消失。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厌弃和恐惧。他把铁盒子放进抽屉,和那些资料放在一起,然后轻轻锁上了抽屉。
锁好抽屉后,墨涵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的夜空很蓝,星星很亮,远处的霓虹闪烁着,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他知道,过去的阴影或许无法彻底抹去,但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有母亲的守护,有录取通知书带来的希望,还有面对一切的勇气。这个盛夏,不仅是录取通知书到来的季节,更是他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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