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尚未被晨曦浸透,希望谷仍在沉睡。唯有东边的希望田畔,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阿禾静立田边,夜风拂动她素色的衣角。她缓缓蹲下身,指尖极轻地触上一株沾着夜露的守心兰。花瓣在她指腹下微微颤动,冰凉湿润。她闭上眼,灵识如丝般顺着根系向下探去——穿过肥沃的土壤,触碰到更深层处,那地底灵脉如同沉睡的巨龙,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搏动。这感觉,一如她无数次为伤员探脉,感知那生命之泉的流淌。
“阿禾,”林晚的声音犹在耳畔,沉静而郑重,“我们的根基在此。丹药、疗愈、乃至信念,皆源于此。若药圃不存,希望便断了源流。你的任务,非同小可,你要让这片土地‘活’过来,让它成为我们最坚韧的盾,而非最脆弱的一环。”
天光微亮时,石磊带着几位护卫队的阵法师来了。为首的陈阵师步伐沉稳,眉宇间带着惯常的锐利。
“阿禾姑娘,”陈阵师开门见山,指向谷外方向,“依我等之见,当沿谷墙布下‘庚金诛邪阵’,辅以‘离火焚煞阵’嵌套。剑气纵横,烈焰焚天,管教来犯之敌有来无回!”他身后几人纷纷点头,显然对此方案极具信心。
阿禾站起身,目光扫过他们带来的、散发着锐利灵光的阵盘与符石,缓缓却坚定地摇头。
“不可。”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几位阵师一愣,“杀伐之阵,戾气太重。锐金之气会割裂灵土,焚煞之火会灼伤药性根基。更重要的是,如此凶阵布下,日日夜夜散发杀意,会潜移默化,污浊我等医者本心,惊扰谷内安宁。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毁灭,而是守护。”
陈阵师眉头紧锁:“阿禾姑娘,防御之道,在于拒敌于外,甚至歼敌于阵前。一味怀柔,如何应对虎狼之师?”
“守护,并非怀柔,亦非软弱。”阿禾望向那片在晨光中舒展枝叶的灵植,眼神温柔而坚定,“它可以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是‘共生’,是‘拒止’,是让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自身便拥有不容侵犯的意志。”
双方一时僵持。阵法师们习惯于依靠阵盘、灵石,引动天地杀伐之力,而阿禾所要的,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仿佛与自然本身融为一体的防御方式。
日头渐高,阿禾不再争辩。她重新走回希望田中央,蹲下身,掌心贴合地面。灵识再次沉入那片浩瀚的根系网络,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感知,而是尝试着引导,沟通。她“看”到守心兰的根须如同发光的细丝,与其他灵植的根系在土壤下悄然握手,编织成一张无形而广阔的网,与地底灵脉隐隐共鸣。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根脉为络,生机为障。为何不将这天然的灵脉网络,作为阵法之基?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碧光流转。她站起身,对陈阵师等人道:“请诸位助我,非以阵盘符石,而是以灵力,引导这片土地的生机。”
不等他们反应,阿禾已开始行动。她以手为笔,指尖凝聚着精纯温和的木系灵力,在希望田的土壤上,勾勒出第一道符文。那符文不像传统阵纹那般棱角分明,反而充满了柔和的曲线与螺旋,仿佛植物生长的轨迹,又似叶脉的延伸。
符文落成的瞬间,周围一小片守心兰齐齐发出微弱的碧光,叶片无风自动,根系在她灵识的感知中,向下探索得更深了一寸。
阿禾额角渗出细汗。这并非简单的灵力输出,而是心神的极致消耗。她是在用自己的灵识与心血,同整片药圃、同这片土地进行一场深层次的对话与恳求。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对这片生养她的灵植低语:“请助我,守护我们的家。”
一道,两道……符文以希望田为核心,向外蔓延。阿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甚至开始微微摇晃,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专注。
起初持怀疑态度的陈阵师,此刻已是满脸震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苏醒”,一种磅礴而温和的意志正在被唤醒、被引导。他不再犹豫,沉声对同伴道:“照阿禾姑娘说的做!以我们的灵力,为她引导地脉,稳固灵络!”
数位阵法师同时出手,他们放弃了熟悉的杀伐阵诀,转而将自身灵力化为最纯粹的引导之力,如同疏通河道般,帮助阿禾勾勒出的那些生机符文,更顺畅地融入地底灵脉的网络之中。
当最后一枚,也是最核心的一枚符文在希望田正中被阿禾以颤抖的指尖点亮时,异变陡生!
整片希望田爆发出冲天的碧绿光华,柔和却沛然莫御。光芒并非直射天际,而是如同水流般,沿着那无形的根脉灵网,瞬息间蔓延至整个山谷的边缘,勾勒出一个将希望谷完全笼罩在内的巨大半球形轮廓。
下一刻,谷墙之上,那原本无形的防御结界光膜内部,无数守心兰的虚影凭空浮现,它们迅速由虚化实,根系扎入光膜,枝叶舒展,花苞绽放!
眨眼之间,谷墙之上,兰花开遍!清雅悠远的香气随风弥漫整个山谷,闻之令人心绪宁静,体内灵力运转都自发地顺畅了几分。
生机结界——成!
陈阵师感受着那结界的力量,喃喃道:“不可思议……它不露锋芒,却让我感到自身的渺小。这不是墙,这是一片……活着的森林之壁。”
对外,结界散发着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对于依赖死寂、怨气存在的敌人而言,这生机便是最灼热的阳光,能不断净化、削弱其力量,使其如陷泥沼,难以靠近。
对内,结界范围内的所有生灵,都感到一股温和的滋养之力渗透全身,疲惫稍减,轻伤处传来麻痒的愈合感,灵力恢复速度明显加快。这已不只是一道屏障,更是一个覆盖全谷的、巨大的恢复法阵。
阿禾身体一软,几乎栽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陈阵师一把扶住。
她靠在陈阵师臂弯里,抬头望着谷墙上那一片在结界流转的碧绿光晕中摇曳生姿的兰花花海,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却满足而宁静的微笑。
林晚不知何时已来到田边,她缓步上前,将手轻轻放在阿禾肩上,一股温和醇厚的功德之力渡入阿禾近乎干涸的经脉。
“这便是我们的道。”林晚看着这前所未有、将温柔生机化为坚盾的结界,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欣慰与肯定,“阿禾,你做到了。”
夕阳的余晖为生机结界镀上了一层琥珀色的光边,与结界本身的碧绿光华交融,流转不息,温柔而坚定地笼罩着整个山谷。阿禾知道,这片她亲手照料、如今也反过来守护着大家的土地,就是她道心最深处的根,与她血脉相连,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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