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接到林战回信后,行事愈发谨慎。她并未直接派人盯梢“远航记”,而是动用了苏家在金陵城经营数代所积累的、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网——茶楼的掌柜、码头的杠夫头领、衙门的书吏、甚至秦淮河上消息灵通的歌姬——从各种看似不经意的渠道,零敲碎打地收集关于“远航记”及其关联方的信息。
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苏婉清的书房。经过梳理,一幅复杂而模糊的图景逐渐呈现,非但没有让事情变得清晰,反而增添了更多谜团。
这个“远航记”的背景,远比想象中复杂。其明面上的东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福建商人,但进一步深挖,发现此人早年曾是一支颇有势力的海商“陈氏”的管家。而“陈氏”一族,在东南沿海根基深厚,亦商亦盗,与各方势力关系微妙,近些年虽看似收敛,实则影响力仍在。难道“远航记”是“陈氏”摆在明处的白手套?
然而,线索并未止步于东南。有迹象表明,“远航记”近期与几位来自北方的皮货商人有过接触,这些皮货商人的背后,似乎隐约指向朝中某位以“清流”自居、但与三皇子阵营并非铁板一块的御史官员。更令人费解的是,码头眼线回报,曾见过有疑似宫中太监身份的人,深夜乘小舟秘密登上一艘与“远航记”货栈有往来的南洋香料船。
东南海商、北方清流、宫廷内侍……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怎么会通过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远航记”产生关联?他们聚拢在金陵,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针对“林记”?还是有着更庞大的图谋?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苏婉清感到一阵头痛,白居易的诗句恰如其分地描述了眼前的困境。纷至沓来的信息,如同盛开的繁花,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而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却像早春的浅草,隐藏在深处,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才能发现,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甚至陷入泥沼。
她将整理好的情报再次加密,送往京师,并在信中坦诚了自己的困惑:“……此案背景之复杂,牵扯之广,远超预期。东南陈氏、北方清流、内侍宦官,线索交织,如同一团乱麻。敌友难辨,意图不明。婉清才疏学浅,恐判断有误,误了大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恳请世兄明示。”
京师,林战收到这封内容更丰富、也更令人心惊的情报,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他站在地图前,目光在东南沿海、京师、乃至北方边境线上来回移动。形势比他预想的更复杂。如果只是郑隆那样的海盗集团,或三皇子这样的政敌,目标相对明确。但现在牵扯进来的势力,盘根错节,动机难测。
“陈氏”海商,是单纯的求财?还是与郑隆有勾结或有矛盾?北方清流插手海贸,意欲何为?是个人贪腐,还是朝堂党争延伸至经济领域?最令人不安的是宫廷内侍的阴影,这背后是否牵扯到皇室内部乃至皇帝的某种意志?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在敌友不明、意图不清的情况下,贸然行动风险极大。
他给苏婉清的回信更加审慎:“婉清吾妹:来信尽悉,局势之诡谲,确乎意料。此非简单商贾之争,恐涉朝堂深海、宫闱暗流。‘谋不可众,利不可独。’当下之策,当以‘静’制‘动’,以‘暗’察‘明’。一、暂停主动试探,恢复正常商业往来,外松内紧,避免引起对方警觉。二、动用一切可靠资源,重点厘清两条线:其一,‘远航记’与‘陈氏’海商的确切关系及近期动向;其二,北方皮货商与那位御史官员的真实意图,及其与海贸有无直接利害关系。至于内侍一线,牵扯过深,暂不触碰,只需留意相关船只人员动向即可。切记,‘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知进退,明得失,安全为第一要务。我将亲赴金陵。”
写下“亲赴金陵”四字时,林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江南的迷雾,必须由他亲自去拨开。棋盘上的棋子已然错综复杂,需要执棋者亲临现场,才能看清真正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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