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四年，冬。
时序进入腊月，京城尚未见雪，但自北边吹来的风，已带上了刮骨般的寒意。然而，比这寒风更刺骨的，是如同雪片般、一夜之间堆满了夏仁宗龙案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报——！北疆急奏！蛮族大汗赫连勃勃，纠集二十万铁骑，突破镇北关！兵锋直指黑山府！”
“报——！黑山府外围三座军寨尽没！守将殉国！”
“报——！敌军先锋已抵黑山府城下，日夜猛攻，城池危在旦夕！”
一道道染着血污与泥泞的军报，被浑身冻僵、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的信使送入宫中，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与血腥气。养心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夏仁宗脸上那层灰败的寒意。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拿起一份军报，上面是镇北侯亲笔所书，字迹潦草，力透纸背，仿佛能看见老将军浴血奋战的惨烈：
“……臣等扼守黑山，血战旬日，将士伤亡逾三成，箭矢将尽，滚木礌石皆空……赫连勃勃亲临阵前，其势如狂涛，麾下‘狼卫’凶悍异常，城墙已数度易手……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然我甲胄已残，金鳞黯淡……陛下！黑山若失，北疆门户洞开，胡马直可饮马黄河！臣等决心与城偕亡，然社稷危殆，伏乞陛下速发援兵！”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夏仁宗喃喃念着这悲壮的诗句，昏黄的老眼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真的看到了北疆那遮天蔽日的战云和城头残破的甲光。他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内侍总管慌忙扶住。
“二十万铁骑……赫连勃勃……这个狼崽子，终究是成了气候……”夏仁宗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他登基三十载，经历过大小战事，但如此规模的蛮族入侵，尤其是由统一了草原诸部的雄主赫连勃勃亲自率领，是前所未有的大劫！
“陛下保重龙体！”殿内，内阁首辅、兵部尚书、靖王等重臣跪倒一片，人人面色凝重，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保重？如何保重？！”夏仁宗猛地将龙案上的军报扫落在地，胸口剧烈起伏，“黑山府之后，便是河北平原，再无险可守！二十万铁骑蹂躏之下，千里沃野将成焦土！京城……京城亦将震动！尔等告诉朕，如何保重？！”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叩首，急声道：“当务之急，是火速调兵驰援！京营尚有十万精锐，可即刻开拔！另可急令河西、陇右节度使发兵侧击敌后……”
“京营？”夏仁宗惨笑一声，“京营之兵，久疏战阵，能否抵挡赫连勃勃的虎狼之师？远水又能解得近渴吗？黑山府还能撑几天？！”
一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京城距北疆数千里，大军开拔，粮草辎重，至少需月余方能抵达。而黑山府，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靖王李容与，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京营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且缓不济急。臣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甚至……可一举击溃赫连勃勃！”
“哦？”夏仁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问道：“王弟有何良策？快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靖王身上。
靖王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夏仁宗脸上，一字一顿道：“即刻下旨，命军器监少监、琼州督造使林战，率其麾下‘霹雳营’，携全部新式火器，星夜兼程，北上驰援黑山府！”
“林战？”
“霹雳营？”
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几位老成持重的文官立刻提出质疑：“靖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林少监虽善工巧，然从未经历大战！‘霹雳营’成军不过一载，兵不过五千，器虽利，然终是步卒，如何能与二十万蛮族铁骑野战争锋？此非儿戏乎？”
“是啊，陛下！林战所恃，不过奇技淫巧，守城或可一用，野战岂非以卵击石？若是有失，非但救不了黑山府，恐折损国之利器，动摇军心啊！”
质疑之声不绝于耳。也难怪他们怀疑，毕竟，冷兵器时代，骑兵尤其是大规模骑兵集群，在野战中拥有绝对统治力。五千步兵，哪怕装备了听起来很厉害的“霹雳炮”，在大多数人看来，面对二十万铁骑的冲锋，也无疑螳臂当车。
靖王却毫不退让，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大人！岂不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林战之‘霹雳炮’，朕……本王亲眼所见，声若雷霆，击穿金石，射程远超弓弩！其‘神机弩’，速射如雨，破甲如穿缟！此非寻常步卒，乃携天雷地火之军！”
他转向夏仁宗，恳切道：“陛下！林战在琼州练兵，本王多次遣人观之，其军纪严明，操练得法，绝非乌合之众。更关键者，北疆地势，并非一马平川，黑山府外有峡谷险隘，正可发挥‘霹雳炮’射程之利！若运用得当，五千精兵，辅以利器，据险而守，足以抵十万雄兵！”
夏仁宗目光闪烁，显然内心极度挣扎。他见识过“霹雳炮”的威力，但那是在演武场上，面对的是死靶。真正的战场，尸山血海，瞬息万变，林战这个年轻人，能扛得住吗？这步棋，太险了！赢了，自然是大夏之福；若是输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陛下！”兵部尚书似乎被靖王说动，补充道：“林战所部驻防琼州，可由海路北上，至津门登陆，再疾行至北疆，若昼夜兼程，半月内或可抵达！比京营陆路驰援，快上一倍有余！此确为目前最快之援军！”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夏仁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拍龙案！
“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夏仁宗站起身，苍老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挺直，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林战虽年轻，然忠勇可嘉，更兼奇才！其所制之火器，乃国之重器，正当用于国战！”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拟旨！加封林战为北疆行军总管，节制黑山府周边一切兵马，总揽抗敌事宜！命其即刻率‘霹雳营’全体，携所有‘霹雳炮’、‘神机弩’及弹药，由海路北上，星夜驰援黑山府！沿途州府，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靖王与兵部尚书等人立刻躬身领命。
那些还想反对的官员，见皇帝决心已下，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彼此交换着眼神，充满了忧虑与怀疑。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拟好，用印，由精锐禁军护送，六百里加急，直发琼州。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林战被委以如此重任，率五千新军北上对抗二十万蛮族，一时间成为街头巷议的焦点。
“听说了吗？皇上让那位造出神炮的林少监去北边打蛮子了！”
“五千对二十万？这……这不是送死吗？”
“唉，怕是朝廷无人可用了啊……”
“也未必，林少监那炮，听说厉害得紧，一炮能轰塌一座箭楼呢！”
“再厉害也是炮，还能挡住潮水般的骑兵冲锋不成？悬呐……”
担忧、怀疑、甚至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暗流中涌动。
而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琼州，尚不知京城风云的林战，正站在督造府的高台上，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线，眉头微蹙。他手中，拿着一份由信鸽传来的、关于北疆异动和严寒天气的简报。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悄然笼罩心头。
装备了“霹雳炮”的新军，能否抵挡住前所未有的蛮族大军？
北方的雪，即将染上血色。而南方的利剑，已然悄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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