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裴……”刘老栓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他布满风霜的浑浊双眼瞬间瞪大,爆射出难以置信的、仿佛是穿透了漫长黑暗才重新燃起的炽烈火光!
他死死盯着裴向的脸,昔日那个英姿勃发、骑术绝伦的年轻校尉的影子,与眼前这个疲惫、沧桑却眼神依旧坚韧的汉子渐渐重合!
“裴铁骑?!裴向兄弟?!真的是你?!”老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和哽咽,他那双握惯了冰冷长枪、粗糙如树皮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老天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这一声炸雷般的呼喊,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城门口附近那几个同样须发皆白、满脸风霜的老卒猛地转过头,灼热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聚焦在裴向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震惊与狂喜!
“裴校尉?!”
“是疏勒烽燧的裴铁骑?!”
“天可怜见!竟然是裴兄弟!你从长安来?”
裴向从这些老兵眼中,看到了一种失散多年的骨肉重逢般的激动,一种在绝望孤守中乍见故人带来的巨大冲击,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渴盼与难以言喻的慰藉。
刘老栓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裴向的胳膊,仿佛怕他再次消失不见,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兄弟!你……你怎么这副模样?从哪里来?快!快进城!郭帅要是知道你活着回来了……”
……
风沙拍打着窗棂,都护府大堂空旷得令人心悸。
唯有郭昕端坐主位,盔甲未卸,风霜刻在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但那古井深处,蕴藏着的不再仅仅是审视,更添了一层冰冷的、厚重的戒备。
他就这样注视着从长安远道而来的裴向——那个曾经在疏勒烽燧与他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的裴铁骑。
城门口老兵们狂喜的骚动,早已传到了郭昕耳中。
裴铁骑,活得很好。他身上穿的,是长安神策军的戎服!腰间悬的,是宦官窦文场的符信!
“神策军押衙都尉……”郭昕的手指在冰冷的扶手纹路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这层身份,让郭昕对裴向敬而远之。
裴向竭力挺直酸痛僵硬的腰背,从怀里掏出那份明黄的诏书,指尖触及那温润的锦缎时,心中涌起一股为朝廷效命的庄重感——在他看来,这是来自天子的恩泽,是传达给安西将士的嘉奖。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门下: 咨尔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自逆胡猖獗,隔绝河陇,卿以宗室爪牙,膺兹重寄,孤悬绝域,抚辑戎夷,保境安民,勋劳懋着,忠节贯乎日月,声威震于遐荒。朕每思卿等将士,餐风露宿,枕戈待旦,未尝不临食辍箸,中夜兴嗟。值此国步维艰,尤念卿等忠荩。
特晋封郭昕为护国公,加特进,食邑五千户,实封一千户,赐丹书铁券,图形凌烟阁。 安西诸军将士,皆赐勋一转,厚加赏赉,以示朕心。卿其勉励将士,固守封疆,绥靖西陲,永为藩屏。待道路稍通,必遣王师,厚加慰劳。主者施行。
贞元二十年十月二十一日。”
圣旨辞藻华丽,极尽褒扬之能事。
“护国公”、“特进”、“凌烟阁”……一个个封号光彩耀眼。
然而,郭昕的心中,唯有一片冰冷的雪亮。
长安城里的弯弯绕绕,宦官窦文场肚肠里的九曲回环……他太懂了!
朝廷的恩泽如同西域的雨水,已干涸多年。
为何雍王李謜一到安西,那些淬毒的刺客、冠冕的钦差,便如逐臭的蝇虫般接踵而至?
一切不言自明——这泼天的“恩赏”,这远道而来的特使,不过是冲着李謜而来!
唇边的冷笑无声凝结。
“想打我安西的主意,想动雍王?裴向,不管你知不知情,你已是窦文场手中的棋子!”这个念头在郭昕胸中如铁石般坚硬,“老夫断不会让孙女婿往火坑里跳!”
一念及此,幼宁那双清澈含忧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他怎会让幼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至于自己?老将军的嘴角牵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半截身子已入土,黄土埋到脖颈之人,何惧长安雷霆?
那双洞悉世事的锐利老眼,缓缓眯了起来,将其中翻涌的寒光与铁一般的决心,以及对眼前这位“神策军都尉”毫不掩饰的疏离与戒备,尽数敛藏在一片深沉的、古井般的阴影之中。
裴向读完,将圣旨恭敬地递向郭昕,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如释重负:“护国公,此乃陛下与朝廷对郭公莫大的恩典与倚重!望公不负君恩,永镇安西,拱卫西陲!”
郭昕缓缓起身,动作沉稳如山。
他双手接过圣旨,脸上平静如水。
“臣,郭昕,领旨谢恩。陛下圣恩浩荡,朝廷厚爱,郭昕铭感五内,唯有鞠躬尽瘁,死守安西,以报君恩。”
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感。
可兴奋的裴向没有觉察。
“郭将军忠勇无双,陛下圣心甚慰,朝野上下亦深感将军戍边辛劳。” 裴向激动地望着多年未见的老帅,说道:“说来也巧,京中近来多有传闻,雍王殿下不知何故驾临龟兹,不远万里而来。自殿下莅临安西,一扫旧弊,整肃军政,屡挫吐蕃,声威大振。此等气象,着实令朝野侧目,便是圣人也曾垂询殿下近况。窦…朝廷感念殿下…‘不辞辛劳,远赴边陲’,特命在下务必当面致以问候,并代问一句:‘殿下于安西如此励精图治,戎务躬亲,可还安好?望殿下善自珍重,莫忘京华。’万请护国公转达。”
裴向话音落下,帐内仿佛骤然凝结了一层薄冰。
郭昕虎目精光爆射,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裴向坦然的面容。
他还真是当年那个在疏勒城头与自己背靠背、肝胆相照,浴血拼杀直至黎明破晓的“裴铁骑”?
“窦……”
一个刻意压低、近乎含糊的音节从裴向口中滑出,却又在电光火石间被他生硬地掐断,仓促地改成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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