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宅主厅，灯火通明。
每月一次的家族季度聚会，虽不比年节盛宴隆重，却也是维系林家内部血脉情谊、沟通信息的重要场合。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上，映照着围坐一堂的林家众人。
长条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佣人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奉上精致的茶点。
气氛看似融洽和谐，言笑晏晏。
但若有心观察，便能察觉到一丝与以往不同的微妙张力。
这张力，很大程度上源于那个时隔多月，再次出现在这张餐桌旁的身影——林振涛。
他比入狱前清瘦了不少，曾经合体的定制西装如今穿在身上略显空荡，脸颊凹陷，使得那副重新架回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似乎也沉重了几分。
眼神深处，曾经挥斥方遒的锋芒被一种复杂的、刻意收敛的晦暗所取代，但偶尔抬眼扫视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却提醒着人们，他并非真正变得温顺。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族人们与他交谈时，笑容底下多少带着几分谨慎与打量。
林振辉坐在主位，面色如常，沉稳地主持着聚会，与叔公林瀚文及几位长辈谈论着集团近况与行业动态，语气平和，并未因林振涛的在场而有丝毫异样。
他甚至主动举杯，以家族团圆的名义，带领众人共饮了一杯，姿态从容大气，仿佛过往种种恩怨已随法律判决而尘埃落定，至少表面上维持了家族体面。
林振涛也表现得异常“安分”，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用餐，或与身旁的族人进行一些不痛不痒的寒暄，绝口不提自身遭遇，也未曾流露出半分对林振辉的不满。
他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野兽，在暗中观察，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茶过三巡，气氛稍显松弛。
林振涛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状似随意地转向身旁的林振辉，脸上堆起一个堪称温和，却略显僵硬的笑容：
“振辉啊，听说集团前阵子动作很大，不仅在新能源和物流上高歌猛进，还拿下了城东那边一块位置绝佳的地皮？真是可喜可贺。”
他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主位附近的几人听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好奇。
林振辉目光微敛，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淡无波：“二哥消息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城东cLd核心地块，集团也是经过激烈竞争才拿下的。”
“那是自然，林氏出手，必然是志在必得。”林振涛呵呵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更加“推心置腹”。
“说起来，那块地我当年在任时也关注过，潜力确实巨大。不知道集团现在对这块宝地，有没有初步的规划意向？是打算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开发成高端商业综合体，还是……另有高见？”
他问得仿佛只是出于对家族业务的关心，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林振辉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
规划意向涉及集团核心商业策略，在正式公布前属于高度机密。
林振涛此刻打探，既是想窥探林氏下一步的战略重心，也是在试探林振辉对他这个“前科”之人的防备心和信任度到了何种地步。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林振辉神色未变，甚至连嘴角那抹客套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习惯性的沉稳。
“具体的规划方案，还在紧锣密鼓地论证中。”他避重就轻，语气依旧平稳。
“城东项目是集团未来的重点，关系到林氏在城市核心区影响力的进一步提升，自然要慎之又慎。目前有几个方向在探讨，各有利弊，最终定案还需要综合评估市场、政策以及我们自身的资源匹配度。”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透露任何实质信息，也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振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探究所取代。
他像是没听出林振辉话语中的保留，反而顺着话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继续“建言”：
“慎重些是应该的。不过，以我的浅见啊，”他微微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独家心得，“那块地周边，高端住宅区已经饱和，再做同类产品竞争激烈。倒是可以考虑引入一些更前沿的概念，比如……融合最新科技的智慧社区，或者打造一个地标性的文化体验中心？当然，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具体还是要看你们的全局考量。”
他抛出的这两个概念，听起来颇具前瞻性，甚至带着点诱人的前景。
但这更像是一种更隐蔽的套话，试图通过抛出诱饵，引导林振辉在回应中泄露更多真实想法，或者至少判断出林振辉对哪类方向更感兴趣。
林振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颔首：“二哥的建议，我会让规划部门纳入参考范围。前沿概念固然吸引人，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商业本质和可持续盈利能力。”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林振涛的提议，同时再次强调了决策的谨慎性和商业原则，彻底堵住了对方继续深入打探的可能。
林振涛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呵呵笑了两声，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与另一侧的族人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养生之道。
聚会继续，表面依旧是其乐融融。
但林振辉端起茶杯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林振涛那看似平静的侧脸，心中警兆微生。
他知道，这位二哥，绝不会甘心就此沉寂。
这次试探，仅仅是个开始。
那块刚刚纳入版图的核心地块，在带来巨大机遇的同时，似乎也正在成为某些人眼中，可以用来做文章的新焦点。
风平浪静的林家大宅之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他必须更加警惕，那块地的规划与开发，容不得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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