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警扶着我肩膀,轮椅碾过走廊接缝时颠了一下。右腿从膝盖到脚踝像灌了铅,又麻又沉,但我不敢松手。手指抠着轮椅扶手边缘,掌心那道裂口还在渗血,混着汗黏在金属上,一蹭就是条红印。
警察在前面带路,皮鞋踩得不快,可每一步都像卡着秒表。我没抬头看他们后脑勺,只盯着自己影子拖在地砖上的形状——歪的,和这条废掉的腿一样不听使唤。
回到病房时天已经亮了。窗帘没拉严,一道光斜劈进来,照在空床位的床单上。那是昨晚我爬起来撬轮椅锁的那张床,现在换了新人,裹着被子睡得死沉。
“坐这儿就行。”民警指了指靠墙的椅子。
我嗯了一声,用手撑着从轮椅挪过去。动作慢,但他们没催。一个记笔录,另一个站门口抽烟,烟味顺着风飘进来,呛得我想咳嗽,忍住了。
“你说那三人拿砍刀和钢管?”记笔录的翻着本子,“监控确实坏了,东区七个摄像头同时离线,技术科说可能是线路老化。”
我说是。
“你以前当兵?哪个部队?”
“边防特勤。”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没追问。这种时候问番号的人要么真懂,要么装懂。他是前者。
“能描述袭击者体貌吗?”
“黑衣服,脸遮了,动手的那个左手流血。”我说完顿了顿,“他们知道我会走消防通道。”
他笔尖停了半秒。“你是说……有人提前通知他们?”
“不然呢?”我声音不高,“一个刚醒的植物人,半夜坐轮椅逃命,路线还被人掐准了堵截?”
他没接话,低头写了几句。烟头灭了,门口那个把烟屁股摁进垃圾桶盖子上的凹槽里。
“目前按正当防卫定性。”他合上本子,“匕首我们先带回所里备案,等调查清楚再还你。”
我点头。
他们走的时候脚步轻了些,大概是怕吵病人。门关上前,带队的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这情况特殊,最近别乱动,有事打110。”
门咔哒锁上。
屋里安静下来。隔壁床那人翻了个身,呼噜声断了一瞬,又续上。我坐在椅子上没动,脊椎贴着硬塑料板,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溜。
不是疼出来的,是绷出来的。
刚才在楼梯口那一架,耗的是十年没用的身体,拼的是刻进骨头里的反应。现在劲儿松了,每一处旧伤都在叫嚣。右腿肌肉抽过一阵又一阵,像是有人拿针往神经里扎。
但我不能躺。
刚撑着手想站起来,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餐盘。
“早饭。”她放在床头柜上,不锈钢托盘磕出一声脆响。
我没应,目光扫过去。白粥、煎蛋、半个馒头,旁边一杯淡盐水。普通营养餐,十年前医院也这么配。
她转身要走,我忽然开口:“等等。”
她回头。
“昨天……有没有小女孩来过?十岁左右,扎马尾。”
她摇头。“没注意。我们这层不收儿科病人。”
我盯着餐盘,没再问。
她走了,门没关严,留了条缝。走廊传来送药车轱辘声,还有人低声说话。
我慢慢挪到床边,手扶着床沿站起来。腿抖得厉害,咬牙撑住,一寸寸移到床头柜前。
低头看那餐盘。
瓷底有些磨损,油腻擦不干净。我用拇指抹了下,忽然停住。
盘子底部有个字——“雪”。
指甲刻的,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趁人不注意偷偷划上去的。笔画一顿一顿,最后一捺拖长了,像个小尾巴。
我呼吸停了两秒。
陈雪。
她来过。就在昨夜,或者凌晨。没人告诉她我能醒,但她来了,站在这个房间,把名字刻在盘底,等着我看见。
我手指盖住那个字,又缓缓移开。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明日签到奖励:夜视仪】。
绿色小字,老式终端字体,没有音效,也没有提示框。它就那么挂着,像块锈铁钉在我视野右下角。
夜视仪。军用级。能在完全黑暗中捕捉热源轮廓,识别三十米内移动目标。十年前我在边境夜巡时用过同款,电池续航四小时,镜头容易起雾,但足够让我看清埋伏在山坳里的敌人。
而现在,它成了活下去的第一步。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开始算时间。
今天是第一天签到拿到绷带,第二天战术匕首,第三天格斗术手册,第四天战术手套……明天第五天,夜视仪。
连续七天能触发“战场回溯”,预演未来二十四小时的关键节点。
只要再撑五天。
可问题是——钱。
我摸出口袋里的钱包。十年前的老物件,牛皮磨得起毛。打开,身份证还是黑白照,银行卡早失效,医保卡也没年检。一张照片夹在里面,是我和女儿唯一的合影,她三岁,趴在我肩上笑。
除此之外,一分现金都没有。
护士说一碗粥八块钱。十年前,这价格够吃顿盒饭。
我放下钱包,拿起筷子,夹起煎蛋。蛋白焦了边,蛋黄还没全凝。咬一口,油是反复炸过的味道。
吃着吃着,手机响了。
不是我的。是床头柜抽屉里那台医院备用机,用来联系护工的。
我拿出来,屏幕上跳着“缴费通知”四个字。
点开:住院费累计欠缴元,今日需补交800元营养支持费,否则将暂停供餐及基础护理服务。
我盯着那串数字,手指不动。
十年前任务失败那天,我账户里还有两万存款,预备给母亲做手术。后来我成了植物人,钱被亲戚以“善后”名义取走,母亲半年后病逝。
现在我又醒了,账单却像雪片一样砸下来。
八百块。听起来不多。可我没有工作,没有身份认证,连残疾证都没办。医保不认我这种“医学奇迹”,社保系统里我的状态还是“已故”。
我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楼下花园里几个老人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一个穿粉羽绒服的小女孩跑过花坛,蹦跳着追气球。
像极了雪儿。
我收回视线,把餐盘轻轻翻过来,盖住那个“雪”字。
然后闭上眼。
零点之前,我还只是个挣扎着坐起的废人;昨夜之后,我知道自己必须赢。
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她能安心地在我碗底刻名字。
我靠着床头,手伸进冲锋衣内袋,摸到那张皱巴巴的全家福。指尖抚过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爸爸回来了”,低声说了句:
“再撑七天……就能看见黑暗里的东西了。”
病房灯还亮着,我闭着眼,呼吸平稳,像睡着了。
其实我在等。
等时间跳到零点,等系统再次响起“签到成功”。
等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物价战争,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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